白氏，李家坐镇的老太君

《白氏，李家坐镇的老太君》
李顺桥 大奶白氏，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或者她压根就没有名字。在我印象中，大奶从来就是李氏家族最管事的人。好像她的身影“十处打雷九处有雨”。但所有远近族人，见她都好像分外尊重！从我记事起，大奶称呼老李家的侄儿男女都喊“幺”，称呼孙孙么么都喊“宝”。 还记得大奶时常包一块很薄的青布头帕，皱巴巴的脸上有几颗小黑痣。好像她多年都在穿一件洗了又洗的青灯草绒衣裳，又宽又大，差不多到膝盖那么长，后来那件衣裳补丁摞补丁还没丢。 大奶的种种好，以前时候我没大在意。好像她本来就那样，不要我们记恩。 糯卡李氏，远近散居的子孙上百家，大奶的侄儿辈多至几十人，侄孙辈无数。在这个边远的小山村，我们过着多半都不宽裕的苦日子，一般没啥紧要就很少走亲串戚。因为家族大，偶尔有个大事小情，有个红白喜事，也只是几家最亲的聚拢，办一下小场伙，整个大家族从来没团圆过。一般，亲戚之间只在相遇时打个招呼。若干年来，哪家娶亲接配，哪家搬迁病故，也只能凭口语传递彼此讯息。或许？大奶家就是曾经的讯息中转站。不管哪家办事她到没到，晚辈们临行前都要去给她辞行。 大奶对每个人的好，不是挂在嘴上的。那些救急救命的事，一桩桩数不完。 第一次记住大奶，那时我还是个尻丁丁娃，一跤跑拽在她家门口，哭得鼻脓口水。刚好遇见大奶出门来，她急窜窜地拉起我，乸疼得心肝肉一样。她把自己啃了个坑的桃子递给我，“宝——，你慌啥子嘛。甭哭，大奶给你这个大桃子，甜蜜蜜地，快点吃，甭哭啦！”记得，那是我一生吃过最甜的桃子。有时候，家里大人吵吵闹闹，她会把我们喊去她家住一两天，絮絮叨叨地规劝，直到大人们和好才带我们回家。稍大一点，我模糊记得表亲表戚打锤闹架，她会杵棍夺棒地指着人家脑门子大骂：“你们这些畜生，畜生都不如！打啥子架嘛？打架是要命的事，你们倒不怕死，转去转来都是一根苦藤子上的种！你们给对得起祖宗？”更多的是，哪家断粮熄炊，哪家缺米少盐，她都会从牙缝里自己省下一点送给别人。 尽管大奶给的只是些小零小碎，只是芝麻绿豆大的丁丁点点。 隔壁邻居，大奶家的灶头只要辣锅一响，她一定要挂心你一箸油炒菜。凡是去给她辞行的人，她会按季节把最好的小吃吙送给你：或一小块腊肉，半小碗猪油。或一小坨麦面，几个粑粑。或几个石榴，几个桃梨。或者瓜籽、花生、豆豆垴垴。实在啥都没有，她会煮一两个鸡蛋硬塞给你。原来我以为大奶家太富裕了！回想起来，那时候过年一个生产队只杀一两头猪，干一天活值7分钱，卖一个鸡蛋一毛钱，半斤一坨的盐巴要吃几个月，7分钱一盒的洋火要擦大半年。就不要说一盏煤油灯省下来的黑夜，也不要说补丁摞补丁抵御的寒冬，更不要说野菜粗粮熬出来的苦日子。那时候，许多人都东家借粮，西家讨火。那份穷，真没谁家好到哪儿去？ 记忆里，我最害怕大奶手里那根杵棍。自从看到她指点别人脑门子以后，我时时都要盯紧它，害怕啥时候指到我脑门上。嘿嘿！直到我长大了，直到我一步步离开那个叫糯卡的老家，我幸运地躲过了大奶的杵棍。也或许是我犯的错误太多，而大奶老了，她再也举不动杵棍指点我？其实，大奶的杵棍都是些粗木树枝，我眼睁睁看着她断了又换，换了又断，从来没见她杵过一根漂亮的拐杖。 在迷迷糊糊的忙碌中度日，我也差不多和别人一样：记酸不记甜，记仇不记恩。 活在今天，随着一路漂泊漫长，大奶的影子越退越远我却从来没给过她一点点回报！更让我心酸的是，有一年我回老家办事时，遇见大奶噗噗啪啪地在路上，七杂八杂地在说些心酸家常，嘴巴骂人屙屎烂臭。我把她拉起来背回家，才感觉大奶瘦成骨头查查，大奶老了，大奶老了，大奶老了……等我第二次次回老家时，听说大奶临近去世那几年过得很惨，不久前已经不在了。 现在，我妹家买了大奶家的老屋基，另外翻盖了新房。每次回去住那儿，我就会想起大奶哭巴泪流的样子，想起她的种种好。再细心张望他家那老屋基，看上去才一大抱点地盘，房屋厩道一起估计也就是百多平米。那么窄，却装下了我们那么多苦难回忆！原来我以为大奶是我们最亲的亲戚？可这次我整理家谱时，才发现大奶家还隔着我们好几房人，她只是我们的远亲远戚…… 2017年12月5日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