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水井

　　早就知道小水井，只是认为它很遥远。


　　小水井这个名字的起因，是因为这个地方缺乏纯净的饮用水，祖祖辈辈渴望有一口水井却不得。当然这并不是小水井得以出名的原因。它的出名，是有一个在唱诗班基础上成立的合唱团。小水井合唱团非常有名，去过很多地方演出，国内、国外，大受欢迎。因为合唱团，很多人慕名来到小水井。


　　大约小水井没有能够打造成旅游胜地的资源，这许多年来，除了合唱团，以及命名为小水井却没有一口井的故事，对于它，我依旧一无所知。所以，我认为它很遥远，因为没有人去小水井游玩回来后，对我津津乐道它的景色。


　　曾经听过小水井合唱团的演唱，在首届苗族农民合唱艺术大赛颁奖典礼上。但不同的合唱团一首接一首地唱，于我这个外行而言，不能够听出更多东西来。所以十分向往小水井：在那里听到的歌声，与在演出厅中听到的不一样吧？ 　　数年前的一个会议上，诗人白桦借小水井合唱团来表明自己的写作观点：艺术感觉是从他们的纯朴生活中来，作品的浪漫气质是来自于他们生活中诗意的天然流露。白桦的发言里，引用了合唱团领队的一句话：“我们一直都在温饱线上沉浮，但我们用歌声创造了一个乐园。”这句话我一直记得，也一直猜想着，小水井的歌声是什么样的。


　　终于在比赛中听到时，并没有让我感受到特别。或许，站在舞台上、站在聚光灯下的表演，还是有些隔阂。任何一种艺术形式都有它自己生存的土壤，离开了它的土壤去看它，无论是感动还是领悟总会大打折扣，何况那个夜晚，来自各地的苗族合唱团轮番上台献艺。如早就看过梵高的向日葵，但是，当车行驶在阿维尼翁的路上时，车窗外广阔的田野、起伏的远山以及大片大片的向日葵让人心旷神怡，虽然没能够去到阿尔勒，但阿维尼翁是座清静、美丽的小镇，想到凡高在这样的地方画向日葵并疯狂，对他内心的那份狂野与不安和骚动，更能感觉到震动，对他的向日葵，也就有了更多的理解。


　　然而，带我们走山的领队说，小水井只在周日表演，周六是听不到合唱的。有些遗憾，我还以为这一次，可以去到他们的家乡，听到他们的歌声。世事往往不能强求，何况此一路，风景如画。已走山很久，与大山已有非常亲近的感觉，见了花开自在、山景秀丽依旧欢喜，所以，纵然不能听到合唱，也认为不虚此行。


　　其实小水井不远，还没有到午饭时间，我们就走到了。知道不能够听到合唱，我们在广场上玩闹，并与村名合影。就在这时，陆顺悄悄向我招手，在他招手的那一瞬间，同伴们的嘻笑声突然消失，我听到了歌声，它远远传来，轻轻的、悠扬的，却不飘渺。于是慌忙朝陆顺走去，歌声渐渐清晰，渐渐明朗，它们从新建的教堂里飘出来。刘海扬声问：“你去哪点？快来照相。”我也回身向他招招手。


　　他们果然在演唱，观众不多，都安安静静地听他们唱。我们静静悄悄，鱼贯而入，各自寻位子坐下。歌声的确很美，而美丽的一部分在于他们认真和专注的神情。在很多文字里看到过形容他们歌声的词，用得最多的是四个字：天籁之声。我不知道天籁之声应该是什么样的声音，但他们那庄严的神情、清丽的歌声，的确让我沉醉。在指挥回身鞠躬时，我认出来，他就是上次在演出台上的那位。但是正如我所认为的那样，这样的歌，在表演厅听到和在他们的家乡听到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种感受。在表演厅里听是享受，在这里听，则感觉到内心里有根细细的琴弦被静静悄悄地拔动。我在他们的歌声中感受到安适，并由此沉静，更因为知道此一刻的可遇不可求，而悄悄地有着喜悦。


　　演唱结束时，听主持人介绍才知道，他们有个活动，今天是专为这个活动演唱，所以观众不多。而我们，完全是幸运地误打误撞遇上。


　　听完演唱，我们离开，走出没多远，就进入一座苗族村寨，我猜想刚才那些唱歌的人群里，就有人来自这里。


　　村里，核桃树结了果，鸡们在树下歇息，一位妇人带着孙儿在树下玩耍，一位老妇在屋前磨刀，另一位妇女在水窖前洗衣，水很清亮。一对年约七十的老夫妇见了我们，笑着招呼：“你们来玩？”“来爬山。”他俩笑：“我们天天在山上爬，没有什么好玩呢嘛。”说着，两人带着砍刀、背着背箩往山上去了。


　　相比我们走山时遇到的许多村子，这个村子明显不富裕。那些村子大多修建了别墅似的楼房，并且干净整洁。这里的房屋依旧是土基房，砖房都不多见，有的玻璃窗已成了黑洞，园内也不太整洁，杂物东一堆西一堆。但他们的快乐却是显而易见的，在他们的平和中，也在他们的歌声里。


　　于是想起白桦那天发言的结尾：人人脚下都有一片月光。他们应该就是看到了自己脚下的月光吧，所以快乐也就像那歌声般，悄然飘在村子的上空，也静静地浸入我的体内，或许，这就是天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