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槐花汤
2020-09-17叙事散文风又奈何
一碗槐花汤 紫藤花爬满花架的时候,我撂下手中的笔,任思念的藤蔓在心中蜂涌成蝶,看它展着枯叶似的翅膀,穿过客厅、穿过小桥、穿过河流和村庄,直达那个叫做云溪谷的地方,我在那儿遇见了久违了的槐花,白的、紫的、漫山遍野、层层叠叠,香雾缭绕,让
一碗槐花汤 紫藤花爬满花架的时候,我撂下手中的笔,任思念的藤蔓在心中蜂涌成蝶,看它展着枯叶似的翅膀,穿过客厅、穿过小桥、穿过河流和村庄,直达那个叫做云溪谷的地方,我在那儿遇见了久违了的槐花,白的、紫的、漫山遍野、层层叠叠,香雾缭绕,让味蕾不由自主地犹如泉涌,丝丝缕缕地汇成一道念想,念想里是一双布满青筋和老茧的手,手里端着的是一碗冒着暖气的槐花汤,白槐花做的槐花汤,奶奶做的槐花汤。 老家的院中一直站着一棵槐树,爷爷的爷爷栽的,在我的想象里,它就是手持鲜桃的寿仙,春夏秋冬、慈眉善目、笑眯眯地瞅着它羽翼下的孩子—我的家人,看尽几代人的悲欢离合,始终淡泊宁静、宠辱不惊。它用第一枚绿叶叫醒春天,接纳布谷和雷鸣,拥抱风雨和蓝天;它用第一朵花引来蜂蝶和尖叫,暗香浮动,让家人体内的津液和馋虫同时苏醒;它用第一枚果解释秋天,收获是守候的结语;它用最后一枚落叶告诉我们: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么?白天,它是绿荫的使者,夜晚它是卫士的化身。一棵树的价值在拥有时不见得能被认识清楚、放在心上,只有等失去了才会发现它的重要,就如这世上人走茶凉才明白的爱。拥有不见得珍惜,失去才见得本心。 是在离开家乡以后,才开始梦到那颗大槐树的。那时候照相机很少见,人脑就是自动储存器,跟奶奶和大槐树一起生活的片段总是在眼前放啊放,百看不厌!成为了寂寥生活的自饷:奶奶最喜穿蓝涤卡带大襟的褂子,盘扣做得很别致,却总是在做着扣啊扣的动作,很难快速地扣好,黑色的绑腿裤,裤腿要一圈一圈地缠好,三寸金莲的小脚走起路来不由自主地倒八字,风摆柳似地扭着细细的腰肢,因为走不快还脾气急,常常嘴里骂骂咧咧地身子前倾着走路,我就紧随其后扮着鬼脸学企鹅挪步,引得一众叔叔忍不住掩嘴笑,等我得意忘形不小心踩了奶奶的脚后跟,踩掉了她好不容易挤进去的绣花鞋子,奶奶向来不是善茬子,火窜得蹭蹭的,会果断地抄起身边的藤条子或者柳篾子张牙舞爪向我扑来:“小兔崽子嘻来的,又来捉弄我,看我不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不待她把柳枝高扬,我早已打马落荒而逃了。 若是实在追得紧,就直接学金丝猴,快速爬上院中的槐树,在枝条上荡来荡去,到高潮时干脆来个惊险的倒挂金钟,喝彩声一片里会陡然想起一声惊雷:“赶紧把那个捣蛋鬼给我弄下来,不要命了!”那是我和叔叔们闻风丧胆的爷爷的老虎腔,经验之谈,救兵到了,我奶奶定是脱不了暴风骤雨、劈头盖脸的一顿吵了,我会趁爷爷转头吵奶奶的功夫儿立马学金蝉脱壳,刺刺溜溜从树上滑下来,二话不说,逃之夭夭。 最细不过妇人心,奶奶虽然个子小小、脾气大大,说话粗厉、言行无状,但终究有一颗慈母心,只有她知道能让我安静下来不再生事的唯一路途就是给我做美食!只要她招呼,只要她一声喊:“丫头,来,我给你做好吃的去!”我立马就不由自主地由一脱缰的野马变家鸡,围着米米团团转,叫上东绝不向西,叫打狗绝不去撵鸡!叔叔们也曾因此愤世嫉俗地说我无节操没骨气缺志气还私下骂我小叛徒,但谁叫我馋虫当道,看见美食就忍不住口水滴答、骨酥肉软呢! 奶奶做得美食有时候是可以惊天地泣鬼神的!也就只有我这样总是吃不饱的馋丫头才会捧场。她忙得没时间做饭的时候也会用高效率来尽一尽主妇的职责,把白菜帮子地瓜叶子茄子米豆粉条一锅烩,来个清水煮白条,没油没盐,要多难以下咽就多难以下咽,还不许推三阻四、挑肥拣瘦,只得佯作一碗接一碗地吃得欢,其实也就用汤撑碗、以菜作掩,勉强捞捞粉条吃个半饱,还得挨上一阵埋怨加威胁:“小摔子一个个的,就是没饿着你们,这么好的东西都给剩着尽糟蹋东西了!谁不再吃一碗,下回做鱼虾的时候没份!”只有我不禁吓会再去盛一碗,奶奶会喜滋滋地摸摸我的头,赞一句:“还是俺坠儿最乖最听话!”其实,我是在等她做鱼虾给我吃。 某一天叔叔们真的钓了几斤草鱼壳子和河虾,活蹦乱跳怪好玩!等着爷爷回家摘除内脏炒辣椒吃,刚烙完煎饼的奶奶有点累,左等右等爷爷不回,逐渐火大,自己洗吧洗吧跟一锅粥煮在了一起。而且还不是开锅下的。煮完,奶奶逼着所有人都得至少喝一碗,不然熬得太多,得剩!我吃的呱呱香,边吃边对着奶奶竖大拇指:够鲜!够香!硬生生把“够腥”给咽回去了!奶奶喜得合不拢嘴。我妈妈嗓子眼浅,边喝边作呕吐状,喝完居然全吐光了!喝完一碗,奶奶端锅要再给添饭的时候,除了我,全都逃光光!所以,我奶奶格外珍爱我,视我为知己。 当她提议做一碗槐花汤的时候,我点头如鸡啄米却也没抱太大的希望!但依旧用发光的眼神表达我的无限期待跟神往。谁叫我吃货上身不由自主就是不能听见美食二字呢!新叶细裁,露珠在阳光下跳舞,蚂蚁在略显沧桑的树皮缝里来来回回忙碌觅食,槐花似开未开,香气刚开始弥漫的时候,我自告奋勇截儿猴般地拘在树上摘槐花!
奶奶把细叶和梗摘了,洗净,控干水分,撒些面粉进去,拌成半糊状,锅里起油,放入葱花、姜,干辣椒炸好,把槐花面糊放进去翻炒至略显金黄,加入水,烧开,慢炖三四十分钟,出锅前再打入鸡蛋花,盛在碗里,加入醋和香油,哇!满室生香!看着就流口水!尝一口,果然滋味妙不可言!我和叔叔们个个吃得饱肚溜圆,不用奶奶催,就风卷残云般的一扫而光,个个对着奶奶伸出大拇指!奶奶笑着说:“谁不知道用心去做的饭好吃?谁不知道好东西做好了好吃?可也得看看时间和家境不是?省吃俭用那是老祖宗传下来,要是天天这么吃,拿什么来养活这一大家人家?”当家方知柴米贵,奶奶的眼光看得远,不像我们,只看眼前!
这之后,奶奶还给我们做过毕生难忘的美食——槐格档子,是槐花谢了之后结出的果实,具体如何做的忘记了,只记得口感莹莹脆脆,吃了一粒还想下一粒。 所以,以至于多年以后,我一直对那颗两人环抱都抱不过来的槐树心存感激,感激到偶尔涕零。不是感谢它当年的救命之恩,不是感激它的遮风挡雨和遮天蔽日,而是感谢它一年一度的牙祭之功。一碗自带暖气的槐花汤让我了解了奶奶的巧手,也让我懂得了过日子就得粗精搭配、细水长流;更让我知道了无论生活多么艰难,只要你有一双善于调剂的双手,只要你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再枯燥的日子也能过出无限的乐趣,再寻常的东西也能变成生活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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