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路行

年轻时，西藏是一支《坐上火车去拉萨》的歌谣，是浪漫不可及的幻想。中年后，世界最高的宫殿，绵延的山脉，海一般宽广深邃的湖泊，奔腾的江水和峡谷，都成了一个个切实的存在诱惑着我。一定前世和它相识，只在影像上看一眼，便知道，那是我灵魂归处。许多次，梦想自己穿着洁白的婚纱，眠于它的怀中，花草做床，大片厚厚的白云为被，巍巍昆仑是我的依托，我成了哪方山水的新娘。 一个念想郁结于心，不管有多远，只要没有止步，它必会一步步走近。 前年八月，准备了一两年的行程终于落了根。西藏之行，不像国内其他地方，定好票，拿起包便可风风火火而去。也是年龄使然，没有了那般勇猛，每一步都会筹划，做到万无一失。

定硬座。心灵深处，总觉我与它相会，必要跋山涉水。飞着或者躺着去，不是我的方式。要策马扬鞭，风尘仆仆。衣冠楚楚拉着皮箱或慵懒地伸着懒腰，那不是我的到达。我是那个背着背包，脸上写满沧桑回到故乡的浪子，是要把落满尘埃故事铺陈在它面前的潦倒情人，无意奢求享受。三十多小时无辛苦，只是一步步接近的欢愉和忐忑。
只要夜晚不来，总想把接近它的路经全部览尽。第二个黎明降临的时候，车厢还在熟睡，拉开窗帘一角，一幅淡雅的铅笔画在眼前移动。八月的青藏高原，夜晚落一层薄雪，敷在起伏绵延的土地上。临窗可见一块一块低洼处的小水池结层薄冰，周围更白，中间可见淡淡水青铺在冰底。

河床如大地的脉络，无规则，又似乎循着看不懂的曲线，支支丫丫旁逸斜出，横跨几十米几百米贴着大地浅浅流淌。 而我，又如何才能成为它的新娘？河流早已流经它千万年，它们才相濡以沫，紧紧相拥，不离不弃。 当随人流行走在布达拉宫的时候，深深被震撼。这个雪域最高的宫殿，里面盛藏着多少不可知的秘籍，多少讲也讲不完的故事。那个街头最美的情郎，最大的王，六世达赖喇嘛也曾身居于此，却遭废黜，但后人心中他却美成一道闪电，搅动满池秋水，而他最后又眠于何方情归何处？再看宫内其他坐坐灵塔，卷卷经书，深不可测又富丽堂皇，穷极我一生也探索不到它的真谛。

大昭寺门前排满了来跪拜的藏民，脚下石头铺成的地面黝黑发亮，摩擦出水晶般的光泽。包裹，行李，水壶和小孩依着墙根。

随处可见围着大昭寺转经的老人，早晚更是成群结队。佛是什么？在我心中，一直是笼统不清的，即使在那一刻，他们在跪什么，拜什么？我依然混沌无知。但心被击到，久久注视，然后卸掉行李，像他们一样手心，额头，心房紧贴大地，忠实的跪下，再长长的匍匐下去。藏传佛经的内容，我从未去搜寻内容。但是敬畏心便在哪一次把自己彻底的低下去中油然而起，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便像一道清晰的刀口横于心田。

去林芝的路上，座座高山绵延在眼前，曾经也“山高我为峰”的豪言壮语此时觉得多么可笑。在俊逸冷绝的大山面前，我们只是它脚下的一颗小草，只有臣服。理解了藏民为何转山，为何把一座座雪山当做他们心中的圣山去祭拜。对自然的崇敬，源于生活环境的严苛，和自然去搏击，是愚蠢的，于是他们臣服于自然所有的给予，而且感恩戴德的一次又一次长跪在大地上。 去雅鲁藏布大峡谷，过林芝。那里没有雪域高原的辽阔和广缈，却是江南的玲珑秀丽，明朗雅致，雅鲁藏布江缓缓流淌，江面宽阔，两旁山体植被浓密。绿树夹着新铺的道路，云拢在江对面的村庄上空，如烟似雾，一会儿又随风散去，一会儿又团团聚在前方树梢，路面。等近了，又散在周遭小树林里。车也只好慢下来，缓缓地冲破它。过了那片小树林，又清朗开来。阳光洒在水面，对岸炊烟袅袅升起，错落有致的白色屋舍就如画镶在山底。 牛羊悠然从路面穿过，或顺路前行，毫无慌张之意，猪家族，也大摇大摆的在路边散步。一群一群来自欲望之都的人们侵袭着它们的安静，只好停下，谦卑的等待它们放行。而它们，这片洁净土地的主人，小觑着我们匆促的脚步。

做一只散步的猪，成了我的理想。 寺院，雪域的灵魂。穿梭于一院一院高墙之间，不管是红色的布达拉，还是其他寺院白色的几尺厚的高高墙体，结实厚重的门扉和小小的蓝色的窗棂，都让我仰望。着红袍的小喇嘛眼神清澈，动作活泼，我们离得很近却又隔得很远，却都目光友好。有一只鸽子停在窗台，安详地瞭望。金顶灵塔，红墙，白墙，红衣，石台阶，夯的发亮的地面石头般坚硬光洁，都真得踏实。
去纳木错，四人乘车同行。梦境在眼前延伸，又掠过。云，朵朵镶在山头又挂半空，一会儿又抹在天际，云的世界，眼睛入了天堂。 梦中的新娘远了又近，醉在这片天地的环抱之中，云为被，地为床，我是梦里的新娘。 汽车飞驰，天空湛蓝，白云重叠又变化万千。山势有时雄霸凌厉，让人垂首，又让人仰望，有时温若卧佛，慵懒大气，身姿缓缓起伏，慢慢舒展。奔腾在如此浩大的胸怀中，看羊群点点，河谷如痴如醉的贴着地面，花草悠悠点缀其间，让人有荡气回肠的浩瀚和博大了然于胸。

四千多米的纳木错湖，远远的水天一色，渐近，水面犹如一笔蓝色水彩染过，蓝色慢慢变宽竟无涯际，与天接壤处仍然分不清水天边缘。我问，这不就是画家抹出的云彩吗？又自语，画家一定在这里画云的。竟傻傻分不清置身画中还是画外。眼前只无瑕的美着。
万般留恋，仍需归。夕阳下，归程的火车如走天际，两旁空空如也，看不见地，只见天也低下来。探起身，前方侧方都成了水的世界，莫非要去水的尽头，等找到好位置举起相机，湖泊已过了大半，山峦远远又围上来。 身体归于尘世，灵魂的故乡永存，它始终浩渺洁净，必有一天，我会永归。


千万个梦中
我徒步于你的胸怀
寻找年轻的爱恋
寻找一场无边际的浩大
依巍巍绵延的山脉
依朵朵白云满地的碎花草 爱人在远山
在湖的那一边
梦中 我留在你的胸怀
留在爱人身旁

炽热的八月
我 醒着
忘记了梦
只是去远方
打开另一场遇见
大大小小的转经筒不疲倦的转着
经幡飘扬
我忘记了爱人
忘记了最初
却遇见另一个自己

散步的猪
悠然 自在
刨着树籽 仙芝妙药
花草和种子都沾满雨露
吃着仙草 饮着露水
猪和空气都饱含阳光

一头没有思想的猪
潜入我魂魄
从遥远的天边
伴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