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眼

夜的眼


　　城市的夜晚灯火蜿蜒，像一条星光璀璨的银河。虽然已是凌晨两点，大街上，依然游动着匆匆忙忙的车和人。我无心欣赏夜景，刚下班，我要回家，回到相距十多公里之外的家。那辆与我相伴十年的摩托车，像行星一样，伴我一同畅游银河。


　　十字路口红灯亮了，我停车。红灯与绿灯，展示交通规则，指挥车辆通行，也昭示着社会运行的法则。深夜无警，谁敢践踏规则？监控器就是明察秋毫的天眼，夜的眼。


　　到了，拐个弯就进入宿舍区。我之所以行色急切，只因一份牵挂：夜虽已深，但只有我安然到家，妻子才能睡得踏实。


　　“嘭”， 好像身后有异样的声响。别管了，尽快回家休息。从上午八时工作到此刻，的确是累了，休息是当务之急。


　　已到楼下。抬起头，家里的窗子还睁着疲惫的眼。可怜天下老婆心啊！


　　先是一束光射过来，接着一辆摩托车从身旁超越，猛然停在我面前。


　　“还跑？停车！”那车上发出吼叫。


　　“干嘛？你们……”我惊愕不已。


　　“撞了人，还想逃跑，什么人这是？！”那是两个留着长发的青年后生。


　　“我撞人？笑话！我走得好好的，在哪儿撞你了？”我冷笑一声，横眉冷对。


　　不好！这是遭遇歹人了。如今的社会治安，的确不敢恭维。诈骗、碰瓷、擂肥，花样百出。光天化日之下，就有那些穷凶极恶之徒，胆敢以身试法，更何况这月黑风高的深更半夜。


　　“你看，把这个兄弟撞得不轻。”骑车的青年指着车后座上的青年说。


　　我转身一看，果见那青年轻声叫唤着、抽泣着。这怎么可能？我的车一路通达顺畅，何曾撞人？！装！装得像啊！他受未受伤与我何干？惟一的解释就是想要讹上我！


　　我不想激怒他们，口气平缓地说：“你凭什么说是我撞的？”


　　“刚才你的车拐弯的时候••••••”


　　“我们小区路口有监控，既然咬定我撞你们，那就报警吧，让警察来调监控器，一看就一目了然。”我不等他说完，语气生硬地回击。要是在别的地方，怕说不清；在小区路口，我有底气，还怕什么！说完，我拿出手机准备报警。


　　听说要报警，青年不禁一楞。我似乎看出青年心虚，心里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无辜，更加坚定了决不向邪恶低头的信心。我感觉自己在这次正义与邪恶的较量中，胜券在握；我想在真凭实据面前，两个青年不得不垂头丧气地离去。


　　不料那青年并不示弱，轻轻地问了我一句话：“你刚才拐弯时打转向灯没有？”


　　转向灯？我那旧摩托车早已没有了转向灯，可是转向灯与撞车完全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两回事呀！


　　他见我不说话，又说：“我如果不急刹车，要是撞断了你的腿，这时候哭的就不是他了。为躲你，我只好撞树上。”


　　啊？小小的转向灯没打，竟然有如此严重的后果？但我还是努力把责任推给对方，“那你夜晚行车，能开这么快吗？还违章超车！”


　　“我强行超车，是有责任；你要是打转向灯，我还会开这么快超车吗？”他强词夺理，把责任又推回来。


　　“这••••••” 我纵然有过错，眼下也要减轻自己的责任，便说：“没打转向灯，我有过失。可是，你们是主要责任，我最多也就百分之一。”


　　“你承认有过失，我们都好说。”青年说：“只要你承担你该承担的责任，多一点点都不要。”


　　“那行。”我回答干脆。“我手里还有一百元钱，给你们去吃夜宵。行吧？”


　　青年回答更干脆：“我们不要钱。”


　　不要钱？我一时懵了。如今的社会里，坟茔里伸出手来——鬼都要钱。扯皮半天不是为钱，那是为什么？


　　“我们不知伤得怎么样，想去医院拍个片，看看骨头撞断没有？”青年说得很平静，好像说的是实在话，其实，这句话里含义丰富、变化多端，随时都有可能朝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我忽然意识到已经被他牵着走了一步，不能再走第二步了！


　　“不要说了。是不是需要去医院，我就不管了。我拿二百块钱总行了吧？”我开始主动退却，想重新筑起一道防线。


　　“还是一起去吧，要是没什么大事，都好说，只有去了才知道。免得说我们不靠谱，你还一百个不情愿。”青年得寸进尺，开始全面反击。


　　“一定得去吗？”我特别无奈，又特别无助。人的心理就是这样，不管你有多么强大，一旦露怯，就会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一定得去！”青年明显强硬起来。


　　“好。”我已经无路可退，只得举手投降。“不过，我手里没有钱，得上楼去家里拿。”


　　面对青年咄咄逼人的态势，我给自己拐个弯。去家里，家人就会知道，青年不知道我家里都有谁，一定会有些心虚，最起码可以打压那嚣张气焰。这么明显的讹诈行为，还能理直气壮？！但话说过之后，我就后悔了：孩子大了外出工作，只有妻子在家，她知道了也许更着急，以她的心性，还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跟着一起上去。”那青年还真不虚，影子似的紧跟在我身后。


　　脚步声惊醒了楼梯间里的声控灯，像一只只刚刚睁开的朦胧睡眼。


　　我拿出钥匙打开门。


　　“才回来？”从里屋传来妻子的声音。


　　“把你吵醒了？”我平静地说。


　　“听到楼梯间里脚步声，知道你回来了••••••我怎么能睡踏实？”


　　“我回来了，你快睡吧。”我一边说，一边去里屋找钱。


　　“你找什么呀，洗澡快睡觉啊。”


　　“我拿钱。”妻子完全清醒了，我索性不瞒她。“我的车••••••”


　　“••••••车怎么了？”妻子急忙穿衣起床。“你不回来，我就担心••••••”


　　“看你急的，一点小事而已。”我不忍心见她着急。


　　“伤到哪里没有？”妻子问着话，从里屋走出来，见门口有陌生人。“怎么？撞别人了？不要紧吧？”


　　青年接过话题说：“我的同伴还在哭呢。”


　　“啊？”妻子吃了一惊：“很严重吗？快送医院啦！”


　　我看了妻子一眼，说：“看你慌的，别听他说得吓人。”转身递给青年三张百元大钞，“这下该满意了吧？”


　　青年看到妻子着急的样子，好像一下掘到了宝库，岂肯轻易善罢甘休？


　　我对青年说：“别太过分。就是拍个片也只要二百元。”


　　这时，妻子又拿二百元给那青年，说：“来，先拿五百去看医生，不够的话再来拿。”


　　青年接过钱，转身下楼去了。我看着妻子，说：“你今天怎么又非要这样？多给钱？”


　　“要你开车小心些，伤了自己不好，伤了人家要负责。”妻子接着说：“这就是代价。给人家造成了痛苦和伤害，五百块钱能够解决问题，已然不错，就算给多了，我只求良心得安。”


　　等我洗完澡，走进里屋，妻子已经睡得踏实。“只求良心得安。”我回想着妻子的话，忽然明白，良心才是夜的眼。监控器能看到有型的世界，维持着社会的公平正义，而善良之心却能发现并且创造一切美好的事物。只有良心得安了，人才会从容安宁，夜才会在平静中睡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