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买个饵块
2021-12-23抒情散文雨夜昙花
天还没有全亮开,暗暗的街道上,鲜少行人。已有零零星星的小摊支在街边,每个小摊都有一炉火,火苗一寸一寸舔食着寒冷。支小摊的人,多半是老妇人。她们起个大早,生起炉火,坐在冷风中,只为卖几片饵块。小城的早点,不见面条和米线,倘若要坐下来正儿八经地……
天还没有全亮开,暗暗的街道上,鲜少行人。已有零零星星的小摊支在街边,每个小摊都有一炉火,火苗一寸一寸舔食着寒冷。支小摊的人,多半是老妇人。她们起个大早,生起炉火,坐在冷风中,只为卖几片饵块。 小城的早点,不见面条和米线,倘若要坐下来正儿八经地吃早餐,也不过是稀豆粉、油条:店家会带着小凳来,在街的转角处,支上炉子、小凳和桌子。有食店也已开门,卖的还是饵块,他们连稀豆粉都没有。就是饵块,也是十五月亮那么大、那么圆的一张。老妇人卖的饵块,则是长方形的,比十五的月亮要大许多,佐料也多,最让人欢喜的是:配有猪油。猪油的香,会让五脏六腑都妥妥帖帖,受用得不得了。 我背着书包,独自走在街上。手捂在衣服包里,手心里有几枚硬币,已被我捂得浸出潮潮的微汗。街上其实没有多余的吃食让我挑选,我只是盘算着,是在街的这头买饵块,还是在街的那头。一提起饵块,我便垂涎。我不知道这是因为吃过的食物品种太少,还是饵块的确美味。在街这头买饵块,我可以早一点享受到它的好味道。在街那头买,它就可以一直陪我到学校。没有盘算清楚,我已按捺不住,径直走向卖饵块的妇人身前,把热乎乎的角子递给她,她则递给我热乎乎的饵块。我满心欢喜,伸手去接。突然间,不知从哪伸出一只手,一把夺了饵块,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老妇人已骂开了。她一骂,街边几个卖饵块的妇人都骂了起来,街道中心,站着一个少年,瘦精精、脏兮兮的。他在骂声中犹疑,然后慢慢走过来,把饵块还给我。我慌忙接过。 老妇人安慰我:不要怕,他不是坏人,只是饿疯了。 我拿着饵块,慢慢走在街道上,担心没有了老妇人的庇护,那个少年又会突然冲出来……一直走到学校,他都没有再出现。我虽然拿着饵块,但想着他脏兮兮的样子,面对那美味的饵块,怎么也无法下口。 小城很小,小到没有一个人能够藏匿。我只要随口问一问,很快就知道那个少年的故事:父亲去世后,母亲跑了,他跟着奶奶生活,奶奶又去世了,叔叔接他回家去,没有住上两天,就被婶婶赶了出来…… 偶尔,街道上会有疯子,也会有乞丐,但我没有再看到他。或许我看到了,只是并不认识:那个又冷又黑的早晨,被吓慌的我没有看清楚他。后来再向同学打听他,都说不知去向。 多年后,我已离开小城。我居住的城市里,没有那样冷的日子,早点的种类也多不胜数。我甚至很少再把饵块当成早点,只是,我依旧喜欢着它,吃火锅时把它切片,炒鸡时把它切块,吃稀饭时把它油煎,偶尔也把它切片配上豌豆尖、火腿片煮出来。 这天,我走在街上。一家店铺前有人在叫骂。过去询问原因,原来是有个流浪儿晚上睡在店铺门前,早晨来开店的人见了,非常生气。流浪儿在骂声中收拾了自己的破棉袄,匆匆离开。那人还在不依不饶地喋喋不休:也是昆明太暖和了,什么人都能活下来,什么人都冻不死…… 虽然我已步履匆匆,但还是听到了这句话。一时间,感觉到内心被震动了,然后就猛烈地颤抖。我知道当年那个少年缺少的并不仅仅是那一片饵块,就算我把饵块给了他,也于事无补。可是,我就是感觉到了,自己的颤抖。这么多年了,那个早上的颤抖是因为害怕,这个早上的颤抖是因为寒冷。 这时,我看到脚边有一枚硬币,一角钱。在当年,它可以买那妇人的一个饵块。此时,没有人与我抢,甚至没有人看见,它就那样亮晶晶地闪烁在这个冬日的阳光下。一女子从身边走过,一面走一面通电话:“昆明太暖和了,来了这么多天,一直蓝天白云。”我慢慢弯下腰,拾起那枚硬币。 那一瞬间,我非常非常想把这枚角子递到多年前小城的那个清晨,递给那个衣衫褴褛,倦缩在街边的少年的手中,连同此时映照在我手上的阳光一起递过去,对他说:给你,买个饵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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