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董桥

　　读董桥
　　文★夜莺
　　有人说，考量一个人的文字，起码需要十年。十年以前，十年以后，笔下的东西依然有生命力。你就是一个了不起的作家了。我不是作家，我也没有耐心要等到十年再写下一点感想。四年前，有人推荐我读读董桥，我读了，秋风扫落叶般的一读，就悄悄喜欢上了，有歪歪斜斜的眉批为证。四年后，重读他的《故事》《青玉案》《清白家风》《橄榄香》集子，依然爱不释手。与人言他，总是情绪激动，一副亢奋的样子。 　　“五十年了。”董桥的叙述调子老是这个样子，不急不躁，慢悠悠的，语速比心率还慢。句式灵活，整散随心，“前一阵子邂逅张大千一九五八年绢本玉兰花，淡墨如梦，水红如烟，那是兰姑那天的风韵，我喜欢”他的转述，不拖泥带水，言行举止十分澹泊“《绮情楼杂记》也写张大千，写他和韩国女子春红相恋，说张夫人知道了诘问大千，大千寄春红照片给夫人看，还附诗两首坦白情愫，拖出心事。喻血轮说夫人是否许其藏之金屋，却不可知”。看看，是不是既满足了你我的猎奇心态，又平添了一份对故人旧事的感怀。“喻先生好心，想远了。”八字收尾，戛然而止，余音袅袅，韵味悠长。本段所引，是我随意翻出的他的一个单篇《拜访兰香玉》中的凤尾文字。 　　好文章，是禁得起，耐得住抽样品咂的。一词，一句，一段，读了就有印象，痴痴念念。想借，想偷，为我所用。这多半是好作家作品的一个劫数吧。毫不脸红地说，我就是一个小偷，还是一个惯犯。谁叫他董桥写得太好了呢。爱一个作家作品，真的可以爱到没骨气没自尊，很卑鄙很无耻的。 　　有人用手或脑写文章，有人是用心写，董桥属于后者。他的长句，读来有些噎人，一直饱受读者诟病。于他自己却最爱惜得意，因为他喜欢在默读中有音乐的节奏感，在行云流水中把感情给飘出来。文字华丽妩媚，是肉做成的。有时精雕刻镂以致弄巧成拙。譬如喜巧“她放下小说浅浅呷了一口咖啡点了一致枝烟慢慢抽了几口拿起小说接着读” 《写给刘若英的新书》“ 他老爱说有人请吃午饭然后在公园里耗两个小时回家跟老婆夸口午饭多好吃”等等。 　　无论是文题还是句子，董桥都弄得巧猾，抓人眼球，爱也不是，恨也不是。读他，最能考验读者的人品耐力。人品好的，会对他的“矫揉造作”，宽恕地，耸耸肩摊摊手，一笑了之。人品不好或者说性格急躁的会摔书骂娘。 　　《写给刘若英的新书》，如果你想当然地以为是一篇书评，那就上董先生的当了。全文，共计五页纸。虽是小开本，估计也有两千字符左右吧。里面涉及刘及刘书的仅有七句，还是打的擦边球。文章是写给名人及名人的粉丝看的。题目都巧了，还得猾几句才是:“刘若英不嗜酒写作拍戏唱歌样样都出色，天生的。珍奥斯丁惯用一张张小纸片写稿，坐在客厅里写，客人来了赶紧把原稿塞进吸墨纸下面，怕人家看到，日子久了写了七部名著，一点也不费劲，也是天生的。”是不是天生的，看过简奥斯汀资料的人一定会哑然失笑。不管怎样，你得承认他会讲故事，满足了自己的求知欲虚荣心。虽然他爱王顾左右而言它，却能化腐朽为神奇，起承转合天衣无缝，也是罕见的了。 　　“写作讲创意，书读多了阻梗创意，下笔尽是人家的牙慧，好不到那里去。文字油了润了毁了那丝清气。写作从来都是孤零零的工作，写作的人真是深山荒林里的孤客。”借刘若英的酒杯，浇自己的块垒，董桥也脱不了俗。不过，我倒喜欢他为文的放荡不羁随心所欲，于我心有戚戚焉。更何况是一个老派文人，一个在上流社会文化圈内浸染了几十年的文化遗老发出的腹语，若是懂得，也算是写家与读者的一份姻缘、一份清欢。玫瑰都是有刺的，又有什么好求全责备的呢。 　　读董桥的文章，你若要寻求什么主旨，什么结构，什么载道的东西来，那就最好绕他而过。因为他的文，不规也不矩，更不会活蹦乱跳如一束火苗。它就是一株千年古藤，枝枝叶叶，干干净净。伸到哪儿，绿到哪儿，绿得那么通透那么澄明，汪汪一碧，有声有色有盐有味，令人低徊不已。牵一发而动全身，说的就是他这种行文巧构的布局吧。 　　说董桥，骂董桥，不读董桥想董桥。不读白不读，读了也不亏。不过，读他时，你不会惊声尖叫，也不会抚掌大笑，更不会跌足捶胸。只有一抹斜晖轻声而来的惊喜与慰藉。“……宦海政坛乌烟瘴气，骂人八的真多，挨骂的也不少，要看的是骂得有学问还是骂得没有学问。John Wilkes是当年坚决反对英王乔治三世的政客，大敢抱持自由主义原则浮沉政海，私生活放荡不羁，风流出名。有一次，他的政敌跟他激辩，气得咬牙切齿，终於忍不住说:“先生，我预测你不是死於绞刑架上，就是死於梅毒花柳。”Wilkes闻言慢条斯理回答说:“亲爱的先生，我死於前者还是后者，那完全要看我抱的是你的信念还是你的情妇。”呵呵，没想到吧，这个董桥先生董老头还是个幽默好玩的主哩。 　　若真要条分缕析，甲乙丙丁剖析一番，我觉得也没有必要。而且这也是对作家作品最大的伤害，就像一个人的长相，再丑的人，分开五官来看，每个要件还是美的，只是搭配稍微逊色了点。再美的人，也有比例失调的地方，哪有十全十美的。只要耐看就行，文章也是。否则就不是文章，是教条主义金科玉律了。 　　沉重的盔甲化为羽翼霓裳，痛苦短暂，欢乐恒常。读董桥就有如此恍惚之感。这就像童年的记忆，经过时光的沙漏，微微在那儿泛青泛白泛紫，看得见，抓不着。不管你想不想它，爱不爱它，她都在心上静静停泊，不声不响，默默生长。 　　芳姐说：读大家的东西使人沉静，小家的使人浮躁。我深以为然。他看了董桥 的《英华沉浮录》电子版并推荐与我 。我看了，暗喜。也更加固执地喜欢上了他的那些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