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执 锦绣央

一念执锦绣央
昨夜睡得很不踏实，我又梦见了我从前的同事纯。依然高大颀长，依然阳光朝气。依然两袖云随风舞，依然双目炯向远方。也依然年轻时候的模样。
　　
往事如同一段回放的旧电影，切出久远的老镜头。纯从时光隧道的另一头，神采飞扬地向我徐徐走来。
纯是我刚刚参加工作时的一个同事，长得高高帅帅的。一张黝黑的脸，鼻梁处稀稀落落地点缀着几粒清浅的雀斑。浓眉俊眼，说话时右嘴角微微上翘，似乎总是在微笑。当然，所以能让我对纯记忆如此深刻并不是因为他长得正点，更是因为他的才华。纯琴棋书画样样都会，古今中外的事情也大多知晓，即使大学四年我也没有遇到过这样才华横溢的异性。
纯的身上有我对男人所有的幻想和描摹，或者说纯就是我心目中理想男人的化身。可以说我对纯是有些仰慕的，也或者说这不是对纯的仰慕，而是对一个完美男人的仰慕。当然也就只是仰慕而已，因为纯是比我小了好几岁的年下男，且已名草有主。
或许纯对于我也是有些仰慕的，因为我们当初参加了同一届高考，而我考上了本科，应届毕业的纯却只考上了中师。而上大学一直是纯的理想梦想，所以才会对于大学毕业而又略有才华的我捎带着也仰慕了起来。但我们之间的相互仰慕就只是那种很纯洁的仰慕，是不带有任何男女情意，期盼开花结果的那一种仰慕。
　　
没课的时候，我们会在一起谈论诗歌文学音乐艺术，在这些方面我们会找到一些共同的话题，这使刚刚来到一个陌生环境的我不再觉得那么彷徨。纯有时候也会谈起他的家庭婚姻，前二十多年的经历，以及未实现的大学梦，更有对未来的期许。我有时候会附议几句，但也就到此为止。因为凡异性同事在一起谈得多了会引起流言蜚语的，即使你们之间真的根本没有什么。不同之处，也许在于心理层面，我和纯都把对方划到了知己的范围。
我与纯的共事时间也就只有一年多一点儿，然后他就调回了家附近的一所中学。唯一能聊到一起的人离开了，心里的惆怅还是会有一些的。但上天既然安排我与纯做同事的缘分就如此之短，也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那之后偶尔我也还会见到他，毕竟都在一个系统工作，有些场合还是能够相遇的。偶尔的交谈使我知道纯还在一直为自己的梦想而努力，大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劲头。
只是这时候纯计划外的事情发生了，他的女儿在没有预期的情况下孕育并出世了。从此纯的生活中开始猫零狗碎一地鸡毛。之前夫妻过惯了两个人的小日子，不喜欢做饭就两头父母家里吃，下班了还可以各种娱乐。纯想考大学也有复习的时间。可如今一切都打乱了。
虽然二人同为教师，作息时间同步，但由于纯一心一意备战高考，无心于家事，无心于照看孩子，所有的事情都落在了妻子身上。长此以往势必会惹得妻子怨气渐长。而且如果纯考上全日制大学就会离职离家，妻子自然是百般不愿意。因为一个女人既要上班又要照看孩子忙活家务，其艰辛程度可想而知。
可纯却不懂得，当一个人踏上了人生之旅，搭上了婚姻这趟专列，他一举一动一行一为所牵连的，已不仅仅是他这一节车厢。因而他仍然一意孤行，谁劝也不听，这大学是上定了。最后二人闹掰了办了离异手续。妻子一气之下把孩子扔给了纯，自己回了娘家。当时纯的姐姐赋闲在家，于是就担起了帮助纯照看孩子的责任。纯也在高考中胜出，终于圆了自己的大学梦。
看来诗和远方的魔力是真的不可小觑，竟然会使一个平时很随和温厚的男人变成了一个失去了理性而又如此自私的人。纯就这样踩着爱情枯萎的花瓣，踏着家庭破裂的碎片走进了大学的象牙塔，开始了对新生活的进击和创造。
尽管妻子离异之后又后悔了，为了复合把孩子也接了回去，并几次抱着孩子找到学校，甚至找到了校领导，演出了电视连续剧中的戏码，把纯弄得焦头烂额名声受损。但纯竟然如同吃了秤砣铁了心，对妻子和家庭再没有一丝的留恋，对孩子没有了完整的家也没有丝毫的怜悯。一个男人如果不爱了，真的是会变得铁石心肠，真的是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妻子只能失望而归。
以纯的才华，不久在学校就混得风生水起，当上了校广播室的一名播音主持。后来有次遇到，他还送了一盘他自己朗诵的《风流歌》磁带给我，声情并茂的朗诵很能打动人。
因为工作的关系，纯认识了校宣传部的一位大他四岁的姑娘，并迅速陷入热恋，然后闪婚。那个女人后来我也见过，因为小城毕竟小吗，有时候纯回家探望父母或许就会在街上来个不期而遇。那个女人是属于无身材无容貌无青春无气质的四无女人，和他原来的妻子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开始我并不知道纯看中她的是什么，后来得知他毕业后留了校，后来又调到了政府部门，我才有些明白了纯当初为什么会和那个四无女人结婚了。
因为纯为了追求梦想而一意孤行的自私行为，使得他自此也就踏上了一条不归之路，从此就只能留在远方了。家他已经不想回了或者已经回不去了，他已经把回家的路堵死了。自此他必须留在他自认为的诗意生活中，留在他自认为美好的远方，过着比小城优越的日子。
因为在外地人生地不熟的，于是纯选择了一条捷径，找了那个女人作为跳板。有些人脉的新婚妻子顺理成章地为他办理了留校任教，之后又托关系将他调入了机关，开始了一直向往的崭新的诗意的生活。我心中完美好男人的形象至此已经苍白褪色，如一棵凋零了的树，枯萎了的花，再无异彩。
后来纯的消息我就知道得少了，只知道他与新婚妻子又生了一个女儿，生活还算幸福美满。
春风又几度，人间已数年。一次在街上我遇到了一位从前单位的女同事。一起走了一段路之后，发现她似乎是有话要对我说。开始虽然有些吞吞吐吐的，但后来还是没有忍住喜欢八卦的本性，开口问我：“咱学校原来那个叫纯的男老师死了，你知道吗”？
当时把我问得一愣一愣的，觉得仿佛是天方夜谭似的。一个活得好好的大男人只几年的时间没见怎么就会说死就死了呢。细问之下，原来是纯得了绝症，几年前就不治身亡了。这个女同事或许以为当时我和纯走得有些近谈得比较来，或许她大脑皮层中还会描绘出一些比较旖旎的画面，所以觉得有义务通报我一声。
我做梦也不会想到一个那么意气风发对未来充满热切期望的人竟然会说没就没说走就走了，而且当时才刚刚不到四十岁的年龄，并且又留下了第二双孤儿寡母，这老天爷办事儿也太有些不讲究了吧？
但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这其中或许不仅是只有偶然的因素，应该还有一种必然的内在因果联系。任何人都有追求诗和远方的权利，可是纯啊，你怎么可以超越现实，将自己的理想梦想建立在牺牲他人人生幸福的基础上。你可知道，这样即使是你达到了目的实现了理想，触摸到了诗和远方，但你又怎能做到心安理得。
你或许每天都要受到那如影随形的愧疚懊恼等情绪的啃食，觉得自己这一切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尚存的理性和良心会常常使你寝食难安，夜不能寐。长此以往势必会造成对你身心的损害。日积月累的结果，是你的气滞血瘀，病魔逆袭，结果你刚刚得到的诗与远方却已经无福消受了。
这也就是人们所常说的命有一尺难求一丈，一念执，锦绣央。纯啊，如果你当初能够安分己命，以生活所允许的方式去实现理想梦想，不弃守夫妻并家庭生活所应尽的义务，那么或许你们一家人如今仍然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你的寿命势必也会延长不止二十三十年。就如《圣经》上所说，“喜乐的心乃是良药，忧伤的灵使骨枯干”。只可惜你没有明白这个道理，最终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纯啊，你可知道，对许多人来说，诗和远方是不可触摸的，一摸就会破碎。你更应该珍惜的，是眼前的苟且。只有先把日子过好了，尽好作为丈夫妻子、父亲母亲的职责，还有需要尽的孝道，然后才可以追求自己的理想梦想。结果你本末倒置，就算有机会飞得高走得远了，但你同时所失去的，却是比得到的更为可贵。
　　
夜已深。站立窗前，我望向夜之深处。仿佛看到纯的身影从眼前缓缓飘过，一身白裳，双眼泪行。我想，这也许是纯趁着夜色未央，回来人间看望他的两任妻子和两个爱女。喜欢古诗词的他，或许会默默吟诵着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 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