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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柳眉结

2021-12-23叙事散文李志文
柳眉结旧年的柳叶又如期绿了,那满目深绿的一幕总使我的心结像一条裂痕一般横在心间。这时,我会突然茅塞顿开地去解读古人的内心,明白了古人总习惯用绿柳作为离别或伤春的铺底印象的本质意义。当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在短暂的喜悦过后又是无尽的酷暑严寒,无……

柳眉结

旧年的柳叶又如期绿了,那满目深绿的一幕总使我的心结像一条裂痕一般横在心间。这时,我会突然茅塞顿开地去解读古人的内心,明白了古人总习惯用绿柳作为离别或伤春的铺底印象的本质意义。当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在短暂的喜悦过后又是无尽的酷暑严寒,无边的凄凉肃杀,而这一切,都是从看似欢喜的绿色开始。当今天听到有人对涉世未深的少年说“你长大了”,“你成熟了”等一些带有“欣慰感”的话语,我总是取以“婉而笑之”的态度,我仿佛看到,这个“长大成熟”的少年正面临着人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可是,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却毫不怀疑地为那些被密谋为“长大”,“成熟”的陷阱而欢呼雀跃。我想,正是因为这样的态度,人生才会有“马有前悔,人有后悔”的无助吧。所以时至今日,我都敏感于绿色的物事,深怕生命的春天因绿色而伤感。

其实早在那些年,我就已经在别人的“欣慰感”里停滞了"成熟"的脚步,任凭秋月春风,依旧等闲轻度。现在虽深处闹市,却早已从骨子里对灯红酒绿的夜生活产生了莫名的忧伤,每每曲终人散,我就会陷进“酒”的回忆和“绿”的追思,于是,借着那句“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的画面去返越时空隧道,为的只是打开那像“裂痕一般横在心中”的结。

当下的情侣有的在钢筋楼房里窒息,有的在宝马奔驰里互掐,更多的在信用卡里透支着人生,我因为“停滞了成熟的脚步”,而选择了像水一样流淌的命运,也因此写下这样的诗句:当尘埃中浪子横行/所有人都在苦海边老去/唯有那个活慢了的人/安然守护着月光下的高原/不悲不喜……

很多时候,当我处于“不悲不喜”的人生常态,我就会情不自禁地衡量那些“结”在生命中所占的比重。这时我会想起那名句:在这佛光闪闪的高原/三两步便是天堂/却仍有那么多人/因心事过重/而走不动……我却因心中有一道疙瘩,而一直安居于最初的天堂,避免了过多的尘埃。所以,即便在如当下情侣那般痛苦的历程中,我依然对“关于人性最初的光芒”抱有毫无把握的幻想,以至于平素闲聊中,对方的话题始终紧扣车子,房子,银子时,我也会竭尽所能地找一个语言的缺口,牵强的加上一些孔子,孟子,老子的话题。


的确,自从阿萨密离开后,我要不想被那些生硬的话题刺伤,这种牵强的行为定是不得已而为之了。阿萨密温柔贤惠,从容淡定,特别是随和而严谨的人生态度正应了《麻衣神相》里那句:眉粗带浊浊中清,友交忠信贵人亲。这是古时相术学中对生有柳叶眉的女子性格的定义。阿萨密曾经说过,这两句好像是专为她写的。在我印象中,阿萨密的眉型是标准的柳叶眉,粗眉下的眼睛确有些微浑浊,近看浑浊中却是深不见底的清澈。我记得曾有一位画家画过一幅老农饮一碗黄河水的作品,那黄河水很是浑浊,和黄河水一样满身浑浊的老农却用异常清澈的眼睛盯着碗里的水,我记不清这幅作品的名字了,也记不清它本身的表达内容了,当时它唯一给我的感觉就是那满脸疲惫的老农从骨子里激荡着一股深沉得无法抑制的热浪。所以,我也一直对古人那“生有柳叶眉的女子事事随和谦让,唯独对爱情刚烈决绝”的说法深信不疑。当然,阿萨密也给我核实过此说法。


清明前后,碧绿的金沙江畔垂柳依依,水天一线处,经常有鸟儿成双成对地停落到柳树枝头。那天我刚刚做好了一把弹弓,我趁阿萨密不注意,一下子打中了一只。我知道这事如果让阿萨密看到,那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罢休的,所以,我小心翼翼地把那只已被打死的小鸟藏进草丛里。可想不到还是让阿萨密看到了,但更令我出乎意料的是,阿萨密并没有哭闹,而是看着柳树上剩下的那只孤鸟,用极低沉的声音对我说:你把那只也打下来嘛!此时,一心为自己的准头得意的我哪里知道她的真实用意,很快,另一只也打中了。阿萨密把两只都拾起来,挖了个小坑埋下了。这一整天,她虽然没有哭闹,但也没给我讲过一句话,终日眉头紧皱,眼里时不时闪烁着泪光。自那以后,我不知为什么,突然对弹弓没有了兴趣,甚至一拿起弹弓就会隐隐生出一种莫名的负罪感,所以那事也就成了我童年时代“猎人生涯”的终结。今天,当我看到很多年轻人以“不做家务,不养老人”作为高质量婚姻的标准,达不到这个“标准”便以“不想委曲求全”为借口,亲手毁掉自己的归宿时,我便衡量出此举与阿萨密当年的“不想委曲求全”有着怎样的本质区别。所以在今天的人际交往中,我对中了“痴毒”的众生往往是处于只介入而不融入的半隔绝状态。这种隔绝状态是由“横在心间”的那道疙瘩所完成的。

眼前的女子倦于抒情,心上的佳容挥之不去,每每被“痴毒者”逼到苦海的边缘,我便情不自禁的忆起那日阿萨密紧皱的眉头和闪烁的泪光,我知道,有了这个画面,情感上的千头万绪都有了明确的答案,即便情路茫茫,信念始终如一。这时,我就拿起笔随心写下这样的诗句:眉峰一皱就是山/眼波一横就是水/只要我抬眉润眼/你曾留下的千山万水/便会在我心间/一一摊开………

在民间,阿萨密是个令人敬畏的名字,它的全称叫“达勒阿萨密”,(达勒是地名,阿萨密是人名)是东巴教中七个女鬼的首领。此女性格刚烈,对爱情忠贞不渝,当父母把她许配给不喜欢的人时,神风和神云把她卷到岩石上,从此孤独终老,也看透了人性的根本。以后当她看到世人不忠不义,有始无终,她便于那些人中间作祟,令人不得安宁。故此,极少有人取这样的名字,就像世间极少有天生柳叶眉的女子。为此,我很自然地秉承了“物以稀为贵”的定律,即便现在,有一天于茫茫人海中偶然遇见一个柳叶眉的女子,我也会油然而生出一股敬畏。我想,这颗敬畏之心就是当年阿萨密遗落在我命中的。

相术学中多处强调柳叶眉的女子重于幻想,轻于实际,这种说法使此类女子成为了当今的遗世独立者,我曾站在当年阿萨密埋下小鸟的地方静观人世变幻,发现当下人因为头太重,脚太轻,而像浮萍一样在流水线上旷日漂泊,特别是以超前消费,享受消费作为评估人生质量的唯一标准时,关于幻想与实际的概念就逐渐模糊起来,直到有人因过分的“头重脚轻”而抑郁、偏激,最终选择轻生,这时,那些概念又逐渐清晰起来。这种概念的转变也随之改变了我心灵的价值取向,当看到人们终日为车子,房子等这些极度实际的事物奔忙的剧情,我就会无端的转换频道,直到看到为了坚守一个诺言而荒废掉一生的情节。现在想想,正是因为阿萨密在心间拦下一道“结”,我才明白我活着的真正目的:征服“无意义”,正如一首歌里唱到:一个人想征服什么/不是世界/是爱情………

当年,我因为前途迷茫而不知所措地一味前进,一心以那江湖相士的预言为依托:有朝一日,终得贵人。直到筋疲力尽而回望曾经,才后知后觉到我的贵人早在很多年前就出现了,如若不然,我又怎么能在这瞬息万变地尘世中悟得永恒不变的真谛。现在,只要关于“无意义”的事物,都难引起兴致,更别说为此立言立志。故此,很多时候我会觉得我是上天派来的,我就居住在离天最近的地方。

在我的记忆中,阿萨密给我的印象是柔中带刚,但此种刚性又非全然阳刚,这是一种“蒲苇韧如丝”的柔韧。可惜当时年幼无知,总觉得爱情是大人的产物。现在的我一穷二白,尤其买不起一份一天一高价却物所不值的爱情和婚姻,很多时候回过头来,发现那些曾经的死去活来,其实在生命宇宙中连留下痕迹的力量都没有,就更别说还有什么能“横在心间”。

现在每逢寂寞无聊,我又一遍遍重复着那个无知的画面。又是垂柳依依的金沙江畔,江岸隔着沙滩便是大片空阔的草地,阿萨密赶着洁白的羊群向我走来,她好几次挥手示意要过来,见我一心编着柳花环便将手中的铃铛摇了几下,直到我会意,感觉那铃声在空阔的草地上显得格外清脆。我兴高采烈地跑过去将花环戴到她的头上,并故作姿态:你怎么才来呀,你再不来,我就把帽子送给别人啦。语罢,她的表情立刻生硬了下来,低低地说:早知道你要送人我就不要了,要是……她又停住了,眼眶立时湿润起来,虽然一语未毕,情感却裸露无疑。后来,在我的语际交往中,含蓄甚至木讷便成了主要的表达方式之一,我始终没有向对方讲明“要是送我就不要送别人”的“死胡同句式”,不像现在很多人总喜欢以“我是直肠子,有什么就说什么”的方式来强行圆场;我突然明白,生命可以裸露也需要裸露,但一旦暴露就只会显得轻浮。所以,我一直竭尽所能地为自身的存在空间留一片空地,发现在时空制造的距离之下,我所留下的那片空地刚好与当年沙滩外的那片互为对角。

岁月无情,万事万物都以“无常”为借口,要么脱轨,要么颠倒,人们终于在生活的风口浪尖上练就了一身精打细算的功夫,以至于能够很轻松地把爱情,婚姻等世间至高无上的事物悄然精算于世俗的算盘中。这时,我会莫名地想到“故剑情深”的典故,后来干脆模仿当年诏书的内容写下这样一段心结:我本是大山深处的牧民,进城当天因行色匆匆,不慎遗失了放牧时的一颗铃铛,虽然只是普通摇铃,但它那清脆的声音却令我难以忘怀,时至今日,深为挂念,如有人知道此物下落,望速速告知。历史轮回,宣帝所言的“故剑”又何尝不是一道疙瘩!

柳叶已经绿了又黄,阿萨密早不知去向,她不是我们地方的人,童年时代的偶遇全凭前世囤积下来的愿力。这种愿力不仅存在于心间,有时还存在于梦里:金沙江畔垂柳依依,柳树下,阿萨密绽开柳叶眉对我微笑,远处的雪山上开满了雪莲花,我采下一朵准备送给她;不仅如此,还记得自己也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比如这些年高价出售的爱情与婚姻,比如我的后知后觉,又或者是诉说对生有柳叶眉女子的特殊情感……。无奈这时,公鸡叫了,我只得把这美妙的画面写进诗行:你绽开旧时的柳叶眉对我微笑/我本有满腹的苦水/却依然捧着乌巴拉/想要将慈悲化成无上智慧/学会从此疼你爱你/可就在这时/梦/醒了……我想,可能是我的愿力不够,我才最终得不到“如何疼你爱你”的答案。
今年夏天的夜晚,达勒村的大山狂风呼啸,那大风击打在山顶的岩石上,它的回音像极了女子的哭声,苍凉,凄绝,直指内心的痛处。 人们说这是达勒阿萨密的哭声,如果有人听到这样的声音,就很有可能招灾引祸,这时,闻听者首先要反省自己平日的情感问题,若有不忠不义之事,不仅自己难逃一劫,就连乡邻都要跟着遭殃。

我始终相信,那个生有柳叶眉的阿萨密绝不会像这个伤心的姑娘一样因爱生恨而殃及无辜。即便在征服“无意义”的过程中受了伤,也一定能够守住传统的柳叶眉女子因富于幻想而具有的特性:温柔,善良,包容。因此,我又大胆地写下了诗:风轻了/云重了/我借神的耳朵/听到阿萨密的重托/她说她明天就要作祟人间/叫我今夜再悲悯一回/那个被我唤作爱人的女子……

其实,那个被唤作爱人的女子早已安居于我的心间,只因有一条裂痕一直横在心间,而迟迟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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