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眼(三)
2021-12-23抒情散文汤如浩
第三眼(三)
汤如浩
小草青如许清明之前,下了一场雪。大雪,扯天扯地地,下了整整一夜,还外加半天。这么厚的雪,铺满大地,堆满山川,真是“山舞银蛇,原驰蜡象”,令人兴奋。是有原因的。其实自从去年入冬以来,这个地方就一直干旱无雪,每天天色清亮,……
汤如浩
小草青如许清明之前,下了一场雪。大雪,扯天扯地地,下了整整一夜,还外加半天。这么厚的雪,铺满大地,堆满山川,真是“山舞银蛇,原驰蜡象”,令人兴奋。是有原因的。其实自从去年入冬以来,这个地方就一直干旱无雪,每天天色清亮,……
第三眼(三)
汤如浩
小草青如许
清明之前,下了一场雪。
大雪,扯天扯地地,下了整整一夜,还外加半天。这么厚的雪,铺满大地,堆满山川,真是“山舞银蛇,原驰蜡象”,令人兴奋。
是有原因的。
其实自从去年入冬以来,这个地方就一直干旱无雪,每天天色清亮,万里无云,没有白雪的半点音讯。有些人很雀跃,甚至欢呼。出行走路,没有积雪的路面,顺畅通达,还除却了扫雪之类的累赘,的确不错。
可你看看田地那么干涸,尘土飞扬,满目灰黄,延续这么长时间,实际上不是好事。一冬天没有水分的滋润,土地的墒情何其差哉,可是给耕种埋下了不小的隐患。
而且冷,是干冷,干冷干冷的。
老家俗语说:“干冬湿年。”就是说,冬天不下雪,春节肯定会下的,说多年都这样,是老辈人积累的经验。可只能是大家的美好愿望,春节期间天气响晴,好像飘过一回雪花吧,似乎只有一把,扬出去就停歇了,弄得都是空喜欢。
一直到春分。
那几天,甚至有几天小阳春。温度一下子就提高了,干枯的树枝似乎舒展轻柔了,麻雀在树底下轻快地雀跃奔走,北风一阵一阵送过来的都是温暖的气息。人不再缩手缩脚,穿着棉衣裤,弄不好就汗水涔涔了。
忽然,毫无征兆地,一场大雪就从天而降。
只是傍晚时分天阴了,气温骤降,北风呼呼刮着,像怪兽发出嚎叫,呕哑嘲哳难为听。尘土在空气中狰狞翻飞,杨树的枝条嘎嘎有声,草坪上的干草叶子被卷起来,吹到半空中去了,飘飘悠悠,像断线的风筝。天灰灰,地蒙蒙,百步之外看不见人烟。
然后,然后天黑了。
第二天一早起床,哇,好大一场雪。铺天盖地似的,到处是白茫茫一笼统,有“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胖”的味道。树枝上挂满了白色的冰凌,一梭络一梭络,像白色的葡萄串,伶仃悬挂,摇摇欲坠。地面堆积如山,风刮过累积的地方,成了小山丘,蓬松糯软,危乎高哉。路面上深深浅浅的脚印迤逦到远方,蜿蜒曲折,斗折蛇行,可以想象前进的艰难。
雪还在下。一直到中午才停下来。
清明放假回老家,天晴已经两三天了。一路上,满目的潮湿滋润,远远看见的冷峻的河川,深邃的土地,高峻的远山,都像经历了一次彻底淋漓的沐浴似的,干净清爽,眉清目秀,像邻家利落洒脱的小伙子,虎虎生风的。树木舒展了,精神焕发,朝气蓬勃,虽然没有撒出些许的绿意,但那种劲头十足的样子,似乎在告诉你:那是个小意思!祁连山在那边,由蔚蓝透明的天空衬着,雪色愈白愈亮愈洁净,山峰愈高愈峻愈陡峭,像一个不折不扣的神话。
真是阳春的讯息。
老家院子里那块小小的菜畦,背阴的地方,积雪还没有融化,汩汩渗着水珠,汪成了小小的水洼,清亮透明,可以看见菜畦边几棵杏树虬枝的影子,似乎甚至可以看得见枝头那些鼓鼓的花蕾了。当然,杏花还没有开放,等过些时日,粉红色的杏花挂满枝头,“红杏枝头春意闹”,微风过处,簌簌有响,那该是怎样的情形呢?
院墙外的白杨树,还是舒朗的样子,根根枝条向上,极力吮吸阳光的姿态那么努力,但还是没有得到一点半点鹅黄色的影子,河西高原的树木和人一样,在寒凉的地界,迎接的春天也是迟缓的。
居然是,在菜畦向阳的一面,我突然就发现,一丛碧绿的青草,竟然从菜畦边水泥散水的缝隙里,歪着头角,挤了出来!那是怎样的一丛小草呢?大概只有寥寥的数茎,高低不等,参差不齐,纤细的茎干脆弱柔嫩,似乎只要吹一口气就可以折断似的。叶子轻而薄,叶子的纹理隐隐约约显露出来,像小孩子的血脉那样的纤细,几乎都可以忽略不计了。只是那嫩嫩的绿色那么抢眼,在灰黄的泥地里,简直是绿色的火苗,在微风中缓缓跳跃,似乎要点燃泥土一般。河西高原的春天被一小丛青草点化,之后,就会一路顺风,所向披靡。
一场大雪,染绿了小草青青,也完满了一个清香的梦。
嘤嘤鸟鸣
寂静中,清脆欢快的鸟鸣声,足以感染和改变人的情绪。
小城之外,僻静的小村静卧,蜿蜒的小路延伸,封闭的小院幽暗,突兀的小山丘静谧不言,是婉约词派的井边树下花丛,杨柳岸晓风残月,断桥,残雪,木屋,沉泥,与小城的喧嚣浮华熙熙攘攘大不同,鸡鸣犬吠羊咩咩,小鸟藏匿唱歌,把小城就活生生甩在了一边。
小城中的生活,琐碎而庸常。
二十年前,我艳羡城里的生活,体面端庄,干净整洁,井井有条,是花园的花朵艳丽无比,娇艳欲滴,姹紫嫣红。整齐漂亮的家属院、笔直宽阔的马路、哗哗啦啦的自来水、笔挺的西服锃光瓦亮的皮鞋和俊俏挺拔的妙龄少女、宽敞明亮的图书馆和朝九晚五的规律生活。二十年如白云过隙,其间,顽石被打磨了棱角,尖锐的锋芒被钝化,推上去的巨石一次次滚落下来,花开花落,潮起潮落。二十年后,小城里的我一如平常,悉如平常。
曾经有过那么多那么多的想法,奇幻,诚挚,真切,一如我的青春年少,青涩,朴质,坚毅,在小城蔚蓝的天空下,轻盈,新颖,笃实。后来,时间变了,地点变了,一切似乎都变了,它们都离我而去,它们都随风而逝,悄无声息地跌落在深深浅浅的沟渠里,漫无边际地飘落在无边无际的田野里,也毫无例外地掩埋在小城大大小小的建筑中,从此以后,杳无音讯。
接下来,似乎都是庸常的生活,和千百个人一并迤逦前行,像庸庸碌碌的蚂蚁一样,朝出晚伏,匆匆忙忙,在四季的轮回里轮回,在相似的生活中相似,娶妻生子,按揭住房,上班下班,谦卑,渺微,谨慎,小心翼翼而又张皇四顾,似乎很多的时候都生活在一种莫名其妙的阴影中,幽暗玄虚,危机四伏。也许是性格使然,可能是环境过度的漠然,也或许是过于胆怯与拘谨,平淡无奇的教书的生活,居然一直充满着无法预料的江湖色彩。写一点小文字以自娱见诸报端并不能招着谁碍着谁,但还是招致一些无端的嫉恨,我记得有一些狰狞的嘴脸,总是在你焦头烂额的时候,悍然落井下石,而后扬长而去。
俱往矣。
学会淡然处之是一种修炼,坐看白云起落是一种姿态,那么,趋向于凡俗平淡就是一种选择。
小村就在连绵起伏的小土丘的环绕中,小巧而安详,像遗世独立的隐者,不为外人所知。
村路上寂然无人,只有形单影只的小狗,皮毛凌乱污浊,低垂着尾巴,潮湿的鼻头向下,一路嗅着什么,惘然四顾,从这头到那头去了。天空中忽然有鸽群掠过,它们迅捷轻盈,向着土丘的方向,一晃就看不见了,那道优美的弧线,似乎还在若隐若现。道路两旁翠绿的铁丝网,在小巷与小巷之间穿梭,将高原粗砺灰黄的春天,点缀得婉约潮润。
我们走进一座院落,这是乡村的小学校,被簇拥在民房的正中,是农民院落的plus。一溜高耸的正房,低矮小巧的厨房,藏在角落里的储藏间,挂着铁锁的小煤房,操场,篮球架,高低杠,小孩子的卡通爬梯,墙面上鲜艳的励志标语和卡通人物,五星红旗在笔直的铁杆顶端猎猎迎风,几块黑板写着五颜六色的文字画着夸张的人物动物,教室门前头的小花池泥土潮润小草茵茵,三十多棵高大的松树分立马路两边,枝叶婆娑,密不透风。
一片静谧。
鸟鸣声忽然响起来。
先前,它们可能是被我们忽然的造访惊呆了,愣住了,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于是,全体噤声了。鸟似乎和人的处事方式不同,对于不速之客的打扰,它们最好的应对策略就是沉默不语,没有谁统一口径,一下子屏息凝声了,想不到没有彩排的演出,配合却如此默契,真是让人佩服。现在,它们看清楚了,我们夫妻俩,在清明节的放假间隙仆仆风尘而来,是给它们看家护院来了,一颗悬着的心平稳着陆,终于打消了重重的顾虑,先是试试探探,接着前呼后应,最后肆无忌惮,叫起来,唱起来,吼起来了,形成了一曲悦耳的和鸣,高低错落,抑扬顿挫,似乎有一只神秘的大手指挥着,嘤嘤咛咛,起承转合,波澜起伏,渐趋高潮。
这些神秘的歌者,都藏在疏枝密叶之间,不以真面目示人。
我猜想,它们应该包括麻雀、云雀、伯劳、燕子等等,虽然不一定准确,但无论有谁,我觉得它们是尽兴的,欢欣的,欢畅的。
清明节的这一天,鸟鸣声相伴周身,我觉得,这一天,有声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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