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手中的绝活儿
2021-12-23抒情散文吴显萍
父亲手中的绝活儿 我这里想要写的父亲手中的绝活儿,并不是说只有父亲才会的绝活儿,而是说现在这些活儿已经基本绝迹了,是被人类历史所淘汰了的笨拙的手工劳作,年轻一代更是从未见过。这些活儿就如同我们民族许多的物质文化遗产一样,遥远得已经没有多少……
父亲手中的绝活儿
我这里想要写的父亲手中的绝活儿,并不是说只有父亲才会的绝活儿,而是说现在这些活儿已经基本绝迹了,是被人类历史所淘汰了的笨拙的手工劳作,年轻一代更是从未见过。这些活儿就如同我们民族许多的物质文化遗产一样,遥远得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能记得,没有多少人还有心情想起来了。
一穿靰鞡鞋儿
父亲虽是读书人出身,但命运却把他变成了一名地道的农民。虽然很多农活父亲干起来显得笨拙,不太上道,但到底也趔趔趄趄地走过了数10年的农民生涯。其中的心酸也只有自己和亲人知道。
父亲是属于能起早的人,每天早上鸡叫头遍,也就四更天左右吧,父亲就已经起来穿好衣服了。然后里出外进的,做一些前一天没有做完的事情。
每到寒冬腊月,父亲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穿靰鞡鞋。那时候经济还很不发达,物质生活也不丰厚。人们冬天穿的就只有棉胶鞋或家做的棉布鞋。而到了最冷的天气它们已经不顶用了,所以最受上岁数的男人们青睐的就是棉靰鞡鞋了。
父亲穿的是一种最古老最笨拙的棉靰鞡鞋,它是用厚厚的牛皮制成。说是鞋,也就只是厚厚的硬硬的底儿,连带着一截矮矮的帮儿,样子好似一只前头翘翘的小船儿。作为鞋帮的则是一截儿厚厚的帆布裹腿儿,立在靰鞡鞋底儿上,看上去就好似一面破旧的船帆,带着靰鞡鞋的主人去远航。
父亲的靰鞡鞋不似网上所示的那么玲珑轻便,而是相当的笨重。鞋面是竖着的皱褶,然后周围是一圈细细的套儿,用来穿绳儿,将靰鞡的帆布裹腿牢牢地固定绑在裤腿儿上。靰鞡鞋虽然笨重,穿起来麻烦,但它却具有良好的保暖效果。穿上它,即便是顶着零下四十度的严寒在外面扑腾一天也不会冻脚的。
可是靰鞡鞋穿起来却是真的很繁琐,每天早上父亲用在穿靰鞡鞋上面的时间往往就要几个小时。往往父亲的靰鞡鞋穿完了,天也已经大亮了。
每天父亲起来穿靰鞡鞋的时候,我也已经醒了。因为那时候晚上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所以睡得都很早,醒来得也必然早。于是我就躺在还略有余温的炕上,看父亲穿靰鞡鞋,就如同在欣赏一部默片儿。而且每天都看不够,欣赏不完。
父亲每天穿靰鞡鞋的步骤都是有条不紊的。他会先把头天晚上炕干了的靰鞡鞋摆在炕沿边儿,接着将一些随便什么破布破棉絮做成的鞋垫儿塞进鞋里面,然后再絮上一层用木梳梳成一条一条的玉米叶儿(因为我们这里没有靰鞡草,所以就用玉米叶来代替),之后才将脚伸进去,将厚厚的帆布裹腿立起来,严严实实地裹好,再将一条长长的绳子穿进靰鞡鞋周围那一个个牛皮套里,然后均匀地一圈一圈地缠绕起来。父亲的姿势很好看,仿佛在缠绕着一圈一圈的年轮,一道一道的岁月。
父亲梳玉米叶时很认真,一缕一缕,一下一下,仿佛在梳理着烦乱的生活,梳理着细密的日子,梳理着头脑中总也理不清的思绪。父亲穿靰鞡穿得也很仔细,仿佛在穿一双世界上最珍贵的鞋,容不得一点儿瑕疵,一点儿不完美。
尽管那双靰鞡鞋已经穿了许多年也没有钱换双新的,尽管它已经千疮百孔,打了许多补丁,但父亲还是像对待一件艺术品、一件宝贝儿似的,千般呵护,万般不舍。一定要把它打点到自己完全满意的样子为止。
有时候看到父亲那样仔细认真地打理和穿戴靰鞡鞋,我会感到很不理解。不就一双破鞋吗,犯得着费那么多的力气吗。可后来父亲偶尔的遭遇告诉我,虽然只是一双旧靰鞡鞋,但如果你对它不认真,你将就糊弄它,那么它真的就会给你小鞋穿,给你个说小后果却极其严重的小报复。
它或许会在你刚上路时就脱帮散花儿了,然后你还得回屋重头再来。这还是好的呢,如果在你远行的途中靰鞡和你耍脾气闹矛盾了,那才是灾难一场呢。你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没办法只好蹲在路旁整理,手冻僵了或许还没弄好还是无法走路,你欲哭无泪的感觉会永世难忘的,所以由不得你不认真对待它。
这也给我的人生提了醒儿,使我无论对待任何事情都不敢掉以轻心,都必须持以绝对认真的态度。
因为靰鞡鞋穿脱都很麻烦费事,所以父亲只要早晨将它穿在了脚上就是一天,吃饭也只能是坐在炕沿边儿,有时候累了也只能是头里脚外地趴在炕上,到底捂得有多难受,拖着有多沉重,只有父亲自己知道了。
二编炕席 编炕席是所有活计中最为繁琐最为麻烦,也是工程量最大的一项。但是家家又都得睡炕席谁家也离不了,不像现在农村炕席早已经被炕革所代替,又好看又舒服。那时候如果花钱买别人家编现成的炕席,也需要不小的一笔支出。所以即使麻烦即使繁琐,父亲每隔个六、七年也必须得打鸭子上阵,硬着头皮进行一次编炕席的大工程。
可见人生有许多时候真的不是以我们的好恶为转移的。就像我们许多人一生所从事的都不是自己所喜欢的工作或事业,但为了生活和生存又不得不勉为其难地做下去,人生大多数的时候真的都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更是不轻松的。
我家这儿编炕席都是用的高粱杆儿,也称秫杆儿,不像南方某些省份用的是竹子,也有用苇子的。所以编炕席也都是等到秋天打完了粮食,捱到了冬闲了的时候才能进行。如今虽然已经过去40余年了,可我还清楚地记得父亲编炕席的主要步骤,以及父亲坐在炕上编席子时前倾而又专注的身影。
当庄稼上了场之后,队里就开始往各家各户分送玉米和高粱杆儿了,当作一年的烧柴。父亲会在其中选出又长又粗又直的高粱杆儿,先用水浸泡起来。一般要浸泡个10几20几天。然后剥去外面的叶子,再用刀刮得干干净净,平平整整。接着从中间将秫杆豁开,用刀将已经成为半片儿的高粱杆儿压扁,再将里面芯的部分剔净,余下硬硬薄薄的一片儿,人称席篾的,就是用来编炕席的原材料了。
编炕席都是从炕席的一个角开始,编到一定长度后再把相对应的另一个角也收起,一齐往前进行。具体怎么起头的我有些说不清楚,只是记得炕席是由经纬两个部分编织而成的。经的部分就如同盖楼所竖起的钢筋水泥,纬的部分就如同一块块堆砌起来的砖墙,这样说起来应该形象一些,好明白一些。
担当“经”部分的秫杆儿是一片一片的往高下里接,担当“纬’部分的高粱杆儿是一片一片一点一点儿地往前堆积延伸。因为秫杆太窄,所以这个过程真的是如同老牛拉车慢悠悠的,一天也前进不了多少。
每当望着父亲编炕席的身影,我都感觉到父亲手下编织的何止是一领炕席,也是在编织着心酸的生活,更是将对未来生活的向往编织在了里面。而每一次我们坐在或躺在父亲所编织的新炕席上面,都会感觉到无比的舒适和踏实,就连睡梦也都是温馨的。
三穿草囤儿
父亲手中给我印象颇深的另一样活儿是穿鸡葫芦和草囤儿。鸡葫芦是用来给鸡趴着生蛋的,草囤儿大的是用来盛装土豆地瓜的,小的是用来给鸭鹅生蛋以及母鸡趴窝孵小鸡雏的。
这项活儿倒是比较简单。父亲会先搬来一捆稻草,准备一把穿錐,就是那种木头把儿的锥子,不同之处是它锥子的中间有个深槽儿,用来絮稻草。然后父亲就端坐在屋地中间或炕上,开始干这项活儿。
父亲穿草囤儿的第一个步骤是先取来一小把稻草窝成一个小团儿,用草棍儿绑好,然后再将穿錐扎在上面,穿透,在锥槽那面塞进一小把稻草,然后再将锥把拉回来,放下穿錐,将稻草的根部和梢部合拢扭个劲儿顺时针按倒,手往前挪动一个位置,再一次次不断地重复上面的动作,于是草囤儿就会一点一点儿地增高。经过几个早晚的工余时间,最后会收口完工。鸡葫芦则是先将一把稻草扭成一个适中的圆圈儿,开始穿起,然后中间加粗,之后再收拢,形成两头细中间粗的葫芦形状。
实际上这种活儿我们姐妹们也能干,是比较简单粗糙的活儿。但是它能磨练人的耐心和性情。坐在那里干活儿的时候你可以心无旁骛,将全部精力都放在手中活儿上,仿佛这个世界上就只剩穿草囤儿这一件事儿了。你也可以天马行空想东想西,手下却丝毫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有时候你手中穿着穿着,感觉自己似乎穿的并不仅仅是一只草囤儿鸡葫芦,而是在编织着理想和梦想,编织着暂新的生活。随着草囤儿鸡葫芦一点一点的增高,仿佛距离我们的理想和梦境也越来越接近,真的是一种很美妙的感觉。
父亲除了忙上述这些活儿外,给我留下较深印象的还有剥麻杆儿。过去队里会在田头地脑或边边角角的地块种上线麻或青麻,立秋时节割倒沤在大泡子里,然后起出来晾干分给各家各户,用来搓麻绳或纳鞋底绱鞋用。
每当麻杆分到家里后,我的父亲就又有营生干了。他会选择早晚的时间躲在间壁子里面一根一根地剥。剥麻杆一般都是把麻杆撅断一节,剥一节,麻线也因此有长也有短。我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我喜欢听撅麻杆的清脆声音,咔吧、咔吧的,特别悦耳还有节奏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得非常清楚,并常常伴随着我进入梦乡。
如今随着时间的流逝岁月的变迁,随着科技的发展生产力的提高,父辈们手中的这些活儿到了我们这一辈儿就已经被扬弃了,如今更是成了历史,成了绝活儿。年轻的一代恐怕连听都没有听过,更别说看过了。就是自己即使还能从记忆的河流里捞起一些碎片,大多也已经支离破碎了,已经没有了原汁原味。
我在此不厌其烦地记载这些,并不是留恋过去,也无意走回头路,只是用以纪念我的父辈们,纪念他们的心酸,纪念他们的劳苦,并感谢他们的付出,感谢他们对历史的延续,对优秀传统美德和文化的传承。更希望自己也能留给孩子们些什么,使他们将来在想起我们时,也有所感有所悟,也能从我们的身上学到点儿什么,继承点儿什么,并且也能有所着墨,写下一点儿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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