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药
密集的雨点已渐渐稀疏,风雷也跑远。
华西医院的病人们早就闷得心里发慌,听到病房外风停雨住些,就急急的推开水珠漉漉滚的玻窗,那还不够,有的病人干脆挪跚着出了病房,哪怕医生再三苦劝,可病人们还是觉得出去透透气比吃几副良药要强得多。
他们在病房外大口大口呼吸着才叫“天河”滤净后的新鲜空气,那紧皱的眉纹也慢慢的舒展开来,悠悠小曲也在他们的嘴里哼响.
春雨从部队退伍后,连当地宣传部也没去报过道就直接到华西医院上班了。在当时“下岗分流”的高峰期,能够有份工作,有个安身静心写作的环境对他来说也算是个不小的满足。在那间简陋的平房里,既是春雨栖身和写作的好场所,也是工作和堆放公家财物的地方,很多时候有护士护工把针头等杂物扔在屋顶 上“哗啦哗啦”直响,下雨吹风都从那扇关不住缝的老木门外直袭进来,弄得他很晚都没有睡意,可他都不在呼那些,只要有充裕的时间,他就爱躺在床上寻思写作和工作上的事情,至于何时吹的风下的雨,他都全然不知,雨停时他还懒得起来,听听外面渐渐喧哗起来的声响,他又要蒙头假睡,吱!吱!吱!就在此时,几只饿极了的老鼠从门外向屋里探头张望,准备进来劫粮偷食。“该死的耗子又要偷米吃”,春雨很想起来痛赶一通,可一看见那老鼠皮毛湿漉漉,全粘成一团,只有两个小眼睛在滴溜溜乱转的可怜样,他又不太忍心下狠手。他伸手把床前的米洒了一把给它们,他想让“小家伙”们不要乱跑乱翻,哪知道“小家伙”们被春雨的米全吓跑了,小屋子又静了起来,春雨又躺在床上,把双手垫在后脑勺下,刚想眯眼,在门外不远处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会是谁呢?
是吴姐?不可能!她可很少来,同事?也不可能,一变天下雨他们早跑了!平时里只有陈艳爱来和他聊天下棋,可她如今早就走了,去到遥远的西藏,那里有她哥哥站岗放哨爱军如家的军营。探望哥哥,向往军营是她很久梦想。尤其在春雨给她说了部队的神圣使命和光荣后,她更是迫不及待的走了,她是永远不会回来的了!还能是谁呢?砰!砰!砰!
有人轻轻的敲着门,春雨不再多猜想,翻身下床快步走到门前。
他担心是暴雨后电话线出问题,领导就会找他出去维修,所以不敢怠慢,推开门一看,他诧异了;门前站着一位年近三十的女人,一手端着药罐一手提着袋中药。她的双眼布满了血丝,满脸憔悴和焦急的样子,很让人怜悯,敲门声还是用膝盖扣出的。
“你好,小弟,打扰你一下,请问这里有没有升火的地方?”
春雨很清楚她的来意,医院里最先进的快速熬中药的机器还没到位,很多病人的药都没处熬,给病人家属带来了很大的不便。
“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找到熬药的地方,这医院太大,刚才又下着雨......”
春雨看着那中年妇女被暴雨淋湿的头发贴在脸上像一股股的小瀑布山泉,不停的直流着水。在犹豫和怜悯中那位中年妇女说完话转身就要离去,他连忙招呼道:“如果你不介意这地放小你就进来熬吧!”
“没关系,只要能熬药就行!”
“我这儿离库房很近,是不可以升火的,更不可以烧电炉!”
进屋后,春雨把药罐放在升好的炉盘上,又轻轻的把门掩上。
“我们单位管得很严,上次有人烧电炉被保卫科查到罚了3000元钱,还扣了当月的工资。”
“那.....实在难为你了,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的,出门在外,谁都会有困难的时候!”
“住院的是你什么人?你那么着急?”
“........”
“是我的爱人!”
也许罐中的水还要些时候才开,春雨就奇怪的问着她。
回答时她显得很伤感和力不从心。
“我和他是大学同学,我们都是自由恋爱,结婚不到一年,他就患上骨癌,地方医疗条件不太好,就转到这儿来了,用去十几万了,他的病还是不见好转!”
说着话,她那晶滢的泪水慢慢的从她那丹杏眼眶里滑出来,挂在了那充满愁绪的洁白的脸上。
“说真的,人的一生长短难料,生活好的有生活好的苦恼,老百姓有老百姓的乐趣和辛算。说不定那天我也患上了不治之症.....”
“你不会的,不会的,小兄弟,你的心这么好,怎么会呢?”
春雨本想安慰她几句,谁知却让她安慰起来了。
“你如此的好心肠,永远不会的!”那位中年妇女反复的 说。在那间狭小的屋子里, 淡黄的灯光和电炉丝发出的微红的光环映照在她的衣服和脸上
她的整个红红的服饰上都显得有些沧旧,褪色。她没有任何的粉饰,一切都显得自然,清新,淡雅,朴素。明眼就能让人感觉到她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城市女性。那挂在脸上的泪珠在灯光的辉映中也略显莹亮!
真是红颜命苦啊!
春雨心里同情着,也不知不觉和她聊起辛酸的童年。
“我们家境贫寒,兄弟姊妹多,生活很困难!”
“从小在农村长大,小时候没吃的就吃野菜,‘观音土’,一家八口挤在一间土墙屋里,常受人欺,房子还被人挖垮....”
“由于家中没钱,高中没念完就出来了,很多知识全靠自学,不象你们两个都是大学毕业的!”
春雨说着既羡慕又有点忧伤!
“那也没什么的,只要有信心,决心,恒心,肯努力,哪儿都能上大学!”
她蹲在炉边,两眼凝视着发红的电炉丝,本来就发红的双眼显得更加彤红。
”你一个人在护理吗?”
“不是的,还有我妈,她才回老家去!”
一会儿,罐中的水开了起来。
“我来帮你把药倒进去,你歇歇吧,就是这屋子太小,又潮湿,连放凳子的地放也没有!”
她静静的守着药罐,象守候她的爱人一样,偶尔听到有几只老鼠在房顶上疾驶而过。
过了一阵,罐子里的水又开了 ,药渣顶开盖子冒了出来。
她慌忙揭开盖放在一边。小屋里的空气又开始流动起来,罐子里冒出的热气带着浓浓的中药味充溢着整个小屋!
很不好意思,让你的屋子里都有了药味!”
“没关系的,反正又不是什么好屋,也没多少贵客来!”
“你坐一下吧,蹲那么久了,脚会酸的!”
她蹲在电炉旁腿早酸得象散了架似的,只是想到她的爱人的病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人就怕得病,不过,得了病只有慢慢的医,不要太着急,急了反而伤身体。”
不知不觉中,他们谈了很多的生活辛酸,工作烦事.......。直到罐子里加了几次水。
从那天起,她每天都来熬中药,每天都是下午四点来。
一天,两天.....一个月过去了。
又一天下午,天空突然乌云翻滚,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雨声也随即大振。春雨正在写稿,屋顶上掉下一只花壁虎,正好趴在稿纸上,那壁虎一动不动的朝着春雨,春雨吃了一惊,用刚笔尖轻轻的捅了捅它的尾巴,它一串就跑了,在稿笺上留下了壁虎的“全身像”。
春雨再也没有心思写作,放下笔,迎着外面灌进的风雨,他拿起伞,向门外望去,他怕她来熬药时被雨淋着,就提前站在门前等候,很久,在大雨中一个人影也没有,雨,越下越大,一小时过去了,雨一点也没有减小。春雨没有心思吃饭,就和衣躺在了床上,昏昏沉沉的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些时候,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把春雨从睡梦中吵醒。
唉!又是哪家的人去了!
春雨起床看看钟,才凌晨两点。他再怎么也没有了睡意。他又觉得那哭声很耳熟。他打开门出去一看,外面冷清清的,只有大门边有几个值班的保安,雨也早停了,医院里的路灯发出微黄的钠光。
那哭声是从住院部传出的,他远远的觉得哭声的背影子也很面熟,莫非.......?
春雨想着就急忙走过去一看,正是熬药的那位女人。
她伤心的哭声振撼着他的心灵,他也替她感到婉惜和难过。他站在她的背后,用手轻轻的拉她,想劝她别太伤心难过,那知她竟象不认识他一样,把手臂一甩,扑在丈夫遗体上继续痛哭,他也毫不在呼,只是愣了一下,依然劝慰她,并帮她把她丈夫的遗体送进了殡遗倌,直忙到早上五点他才回屋睡觉。
三天后,春雨正在小屋里烧开水,门响了,他开门一看,是熬药的女人。
“都料理好了吗?进屋来坐坐吧!”
她很不自然的地向春雨道歉道:“小兄弟,真对不起,那天我实在很伤心,控持不住自己......”
“一切都过去,不要提了,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我不会介意的,你放心吧!人死不能复生,过份悲伤会伤你身体的。”
“小兄弟,真的谢谢你,你的心太好了!”
“没关系,你爱人走了,你要好好的活,开心的活,那样才对得起你死去的爱人,相信他在黄泉之下也 会安息的!”
“小兄弟,明我就回去了,这些日子着实打扰你了,还请你多多理解,如果你有空到自贡来,我会热情欢迎你的!”
“另外,我也没别的要送给你,这支刚笔留给你作纪念吧!”
春雨也知道她为了凑钱给她的爱人医病,连表也卖了!
“谢谢你,大姐,这支笔我收下了,我也送本书给你作纪念吧!你可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要好好重组一个新家庭,到时候我一定会来祝贺你的!”
她也感激地收下了那本书。
送走那位大姐后,春雨又回到了那间小小的屋子里,三天了,小屋里仍然散发着淡淡的中药味,闻惯了,倒觉得有股甜味!想想在那本书里放的100元钱,虽不算多,也许能帮她一点小小的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