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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川江旧事【交流】

2021-12-23抒情散文程贤富
一、父子相互操娘川江水流湍急,水情瞬间多变,水下暗礁密布,桡夫子稍有闪失就会船毁人亡。“挖煤的是埋了没死,弄船的是死了没埋。”因此桡夫子说话往往是巷子里邀猪,直来直去。久而久之,桡夫子就养成了说话爽直,甚至有些偏激的个性。改革开放之初,刚刚……

  一、父子相互操娘   川江水流湍急,水情瞬间多变,水下暗礁密布,桡夫子稍有闪失就会船毁人亡。“挖煤的是埋了没死,弄船的是死了没埋。”因此桡夫子说话往往是巷子里邀猪,直来直去。久而久之,桡夫子就养成了说话爽直,甚至有些偏激的个性。   改革开放之初,刚刚允许个人经营小木划子,也刚刚允许异地出售肥猪。听说某地收猪,一斤可以多卖几分钱,我和父亲便乘坐刘氏父子的一艘小木划子,到某地去卖猪。本只能装五六个人的小木划子,却装了十几个人,外加四五条猪。当小木划子行至一陡滩时,上不得上,下不得下。此时,如果小木划子上行则万事大吉,如果后退则倾覆无疑。   在后面掌舵的刘父由于着急,老是以“我日你妈”开头,然后加上这样那样的理由骂着儿子,好象划子上不了滩,责任全在儿子一方。站在船头上的儿子心里也万分着急,又不断被父亲责骂,心中怒火难抑,他不禁也回了一句:“我日你的妈哟!”刘父的一副马脸顿时气成了一副猪肝,他再骂一句,儿子又不依不挠地再回敬一句。   就在刘氏父子对骂的时候,我们身边忽然传来“哗嚓”一声巨响,回过头一看,原来是一条小木划子在下滩时,被卷进浪里去了。一船人像一片片树叶一样,在浪花中漂几漂就不见了踪影。   乘客们一个个吓得面如死灰,似乎连出气收气也停了下来,根本没心思去评判父子之间的是是非非。   当小木划子翻过险滩以后,平静下来的父子俩,又好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如既往地该说什么说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   待刘氏父子恢复常态,主动与大家说说笑笑之后,我们悬着的一颗心才落到肚里。   二、两句谶语   据老人们讲,抗日战争之前,云阳城里有位和尚,整天一手拿着桃片糕,一手拿着红苕,边跑边吃糕边大声喊:“吃的是糕,不吃的是苕。”“白鸡母,下红蛋,千人万人吃不完。”当初人们以为这和尚脑子出了毛病,并不知道这是两句谶语。   抗战爆发,南京失守,蒋介石迁都重庆。于是日本飞机便经常沿川江飞往重庆,实施轰炸。当遮天蔽日的飞机从天空经过时,连地皮也跟着打抖。从未见过这阵势的生猪被吓得翻圈逃跑,耕牛狂奔野外,狗子厉声乱吠。从未见过这阵势的乡亲们,正集中在土场上晒稻子,便一起向天上发出惊呼声。惊呼声尚未结束,“咚”,一颗炸弹呼啸而下,把晒场侧边炸出堰塘大一个土坑。乡亲们一个个被吓得喊爹叫娘,赶快躲进了深山老林。   日本飞机沿江狂轰滥炸,正在江上航行的轮船和江边城镇,是其攻击的主要对象,附近几个县城当中,炸得最惨的是奉节。一天,日本飞机将一颗燃烧弹丢到奉节县城,顿时火光冲天,把个土木结构的县城烧去大半。时值暑天,成千上万的死人很快腐烂,满大街臭气熏天。人们用钉耙把死人抓到撮箕里,然后挑到野外掩埋。   江边一个十分隐蔽的军火库被炸。当地人纷纷谣传日本飞行员有钻山镜,连山也看得穿。事后有人爬到山中去玩,发现山顶上有一面特大镜子,才知道军火库被炸系内鬼所致。   此时,人们才知道疯和尚口中的白母鸡,是一只什么样的鸡,下的是什么样的红蛋了。   解放后,那些大吃大喝的财主把家产败光以后,成了一无所有的破落地主,性命得以保全,那些省吃俭用买田置地的人全被镇压。人们这时才明白“吃的是糕(高明),不吃的是苕(傻)。”   三、水湿胖子   “水湿胖子”是川江人对淹死者的简称。淹死者被水泡涨后,再瘦的人,也成了银盘大脸的胖子,故称“水湿胖子”。   淹死者在水底腐烂变质以后,腹内充满大量废气。沉睡在水底的尸体,如果被突然打破平衡,便开始慢慢上浮。越往上浮,水对尸体的压力越来越小,腹内的气体便急剧澎涨,浮力就越来越大,这样便形成了一股向上的力。当尸体离开水面时,有时能冲向空中好几米高。亲眼目睹过“水湿胖子”从水底冒出的人,无不被吓得目瞪口呆,同时也自认倒霉。   改革开放以前,在川江上出行,主要交通工具是柏木船。船少而出行者多,超载现象极为严重。每逢腊月间,当地都要翻几条木船。每翻一条船,都有数十人丢掉性命。那时候,人们认为落水而死是被淹死鬼找了替身。淹死鬼找到了替身才能投胎变人,不然就只能变猪变狗。有了这个理论作依据,淹死了人,船主往往连棺材也不赔一副。因此那时的江面上,经常能看到“水湿胖子”漂过。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我们当地有十几位妇女,相约到江南去敬菩萨,回来时翻了船,只有一人抓着猪尾巴活了下来。   在川江上,就是铁皮大客船也有倾覆的时候。记得有一年,故陵庙矶子滩上沉了一艘大客船——“东方红104”。川江上沉船无数,为何人们独独对它记忆犹新呢?因为与之相伴的有一个女播音员的故事。那时候,女播音员是美的化身,也是人们崇拜的明星。轮船触礁时,船上那位有着一头秀发的女播音员,本已脱离生命危险,只因回去拿手表,在惊慌中误将长发缠死在舱门上了。女播音员香消玉殒,后来葬在老县城对面的飞凤山脚。   一旦翻了船,亲属们的第一反应不是去找船主扯皮,而是到奉节的捞人沱去拦尸。捞人沱,是处于当地下游的一个大洄水沱。凡漂浮物流经此地,都要在水上旋转数小时,然后才向三峡漂去。   捞到了尸体的,运回家哭一阵,坐几晚上夜了事。连尸体也喂了鳌鱼的更是自认倒霉。   四、白沙坝永沉湖底   川江边有一白沙坝,夏季被洪水淹没,秋冬季重见天日。白沙坝中凡淤积有塘泥的地方,土地十分肥沃,种上豌豆、胡豆、小麦,其长势异常茂盛。三峡水库蓄水以后,白沙坝已永沉湖底。今天三峡水库消落带的农田,已反其道而行之:秋冬季被水淹没,夏季重见天日。因为三峡水库夏季要腾出库容预防洪灾,水位最低。秋冬季每多蓄四方水,便能多发一度电,因而水位最高。   那时候,白沙坝里不能种植庄稼的浮沙区,是孩子们的乐园。附近的学校,也年年在那里召开冬季运动会。   我去海南的银滩前,听导游吹得挺牛。走拢一看,不及这个白沙坝的四分之一。只不过那时人们连肚儿也吃不饱,无心欣赏这美。要是白沙坝今日尚存,无疑会成为一个风景区。   白沙坝的沙,是洪水从金沙江带来的。改革开放之初,川江沿岸暴发掏金热。起初,我以为在阳光下闪着白光的就是沙金,其实那是被洪水冲细的鱼鳞。真正的沙金澄在沙的最底层,青黄色,含金量高达70%左右。   2008年11月初,三峡大坝关闸蓄水。由于大坝挡住了江水的去路,形成倒灌,以前奔腾向东的江水,此时忽然掉头向西。数天后,当西流的江水漫过白沙坝时,我有幸见证了这一历史时刻。   五、蜀道之难   川江滩多滩陡水流湍急。当年,若从我们当地坐柏木船下宜昌,只须一天左右。从宜昌回来,有时十天半月,有时三五个月不等。因为逆行非借助风力不可,狭长的三峡峡口内,古人修建的栈道早已毁坏,没有立足之地,想靠人力使柏木船上行,简直是天方夜谭。柏木船下到宜昌以后,只有耐心等待打上风的日子,因而时间并不确定。遇上光打下风的鬼天气,在宜昌等上半年也是寻常事。   即使一路顺风的柏木船,遇上大雾,船又要停下来“扎雾”。因为水下暗礁密布,船长要根据岸上的参照物,判断某个礁石是否对行船构成威胁。遇上大雾,船长看不清岸上,只能将柏木船停在岸边,耐心等待云开雾散,俗称“扎雾”。遇上大洪水又要停航,等待洪水通过以后,再开航。川江发洪水时,滩水比平时更加凶险。就是无滩的地方,时而产生一个大漩涡,像烧沸的开水一样不停地自下而上翻滚,那力量足以顶翻正在江面上行驶的任何船只。   四十年前,我第一次乘柏木船上县城,对蜀道之难有了亲身体验。刚踏上活摇活甩的木跳板,脑子就已经恍里惚兮的了。前脚踩上船,船身一歪,人差点栽进江里。前脚提起,后脚踩下去,船身立刻又歪向另一边。晕晕晃晃的,觉得天在旋地在转,赶快把脑壳埋在胸前,两只眼睛死死盯着脚下的舱板,情绪才逐渐稳定下来。清早从本地码头出发,四五十公里水路,拢县城时已是晚上八九点钟了。据船主说,这还算一帆风顺的。要是遇上中途变幻风向,连空船也打不上滩时,只得顺着流水退回原地,等待机会再次出行。   上滩的时候,乘客和货物都要在滩的下方下到岸上,人沿岸走到滩的上方,货物也迅速转运到滩的上方,时称“盘滩儿”。船工们则身背竹纤,口吼川江号子,将船拉上滩以后,连人带货又全部上到船上,继续赶路。   那时候出行,船上不兴供应午饭,即使有供应,人们也无钱购买。有老出门的,就带些“叮嘣豌豆”——炒熟的豌豆——到吃午饭时便从衣服荷包里摸出来。远远地甩出一颗,用嘴接着,极像训练有素的魔术表演。将豌豆衔在嘴里,用力一咬,侧边人也可以听到“叮嘣”一声脆响,故称“叮嘣豌豆”。吃了干焦焦的豌豆口渴得厉害,便去船工那里借来大木瓢,从江里舀起水就咕噜咕噜地乱喝一气。   傍晚时分,船刚翻过新津口那个山嘴,就听到有人惊呼:“看得到县城了。”也有人淡淡地说:“望到的屋走得哭。”我抬头一看,远处灯火辉煌,那一定就是我们向往已久的县城了。转念一想,我的脚还一动未动呢,怎么就到县城了?这船真是太神奇了。十几个小时粒米未进,滴水未进,这时突然感觉饿得慌。整个身子木木的,似乎四肢已不属于自己了。柏木船又在江上行走了一两个小时,才真正到云阳岸上。下了船,第一次看见一个铁疙瘩在灯光下狂奔,有人说那是汽车在跑。那汽车好象不是顺着路在跑,而是对直朝自己开来。吓得赶忙朝边坡上爬,等车子走远了才又回到公路上。   正因为那时候不可预知的因素太多,我们就是守着黄金水道,哪怕进个县城也多选择步行。乡里90%以上的妇女、80%以上的男人没上过县城。那时候乡里人吹牛,一般会说:“别看我是个土巴脑壳,我某年某月上过县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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