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写给她】请姥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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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姥姥，这个春天，我忽然想起来给你提笔写下一些话，不知你能不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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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姥姥，你是在1978年的腊月里走的，那样的匆匆忙忙，不给我们一点心理准备。你总是担心给人拖累，全不管别人给了你多少拖累。是的，从我两岁开始，那是六五或者六六年吧，我便跟随你生活，我长到八岁去跟父母上学了，我的妹妹又跟着你生活。然后隔了两年，弟弟也跟来了。我们弟妹仨给你添了多少拖累，我哪怕是用上一辈子，也算不清。而你呢，总是惦念着别人。


　　就在1978年那个异常寒冷的冬日里，你在母亲的陪伴下，医院里度过了半个来月，然后，走了。一去不回。享年仅仅五十八岁。后来听妈妈不止一次说，就是在弥留之际，你也是一遍遍念叨着你的外孙们，一个一个的数说着，放不下心。


　　姥姥，天堂里有没有寒冷？饥饿？病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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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姥姥，我不记得你为自己过过什么节日。年节，那是意味着你大量操劳的日子。年前一个月，你就开始忙碌上了。蒸煮食物，洗涤衣物，打扫门庭……反正哪天也得半夜三更才能躺下。说是过节，莫如说是节日把你拴得紧紧的，牢牢的。让你一刻没有空闲。当然，在那个时候，可能家家也是如此吧。


　　至于你的生日，我印象里，家里没有举行过；我甚至不记得你是哪天生日。而我们弟妹们的生日，你却是记得牢牢的，总要在生日当天送给我们惊喜：或者一碗油炝葱花挂面，碗底还卧着一颗荷包蛋，或者大米小米红枣南瓜粥，另外，还有你不住声的祝福——多么刻骨铭心的对比！


　　至于三八节，这算是一个混同于五一十一元旦之类的国家的节日，在你心里，跟自己没什么关系。我们从来没有郑重其事为你和家里的女性成员过过一个妇女节。嘴头上喊一两句是有的，也只是喊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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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姥姥，你的勤谨，仔细，是犹如烙铁一样，在我心里烙下了深刻的印痕的。我无论如何也忘不了，那个挂在墙上的小挎包，里面那又干又霉的饼干。那是有一年赶上寒假，我跟妈妈去看望你带去的，临走，妈妈一再吩咐你，一定记得吃了，别放坏了。结果你却只是掰着吃了一丁点，余下的一直挂在墙上的那个挎包里。等下一年的暑假，我们又去看你，就发现了这只挂在墙上的挎包。你看着生气的妈妈，喃喃着说：我以为放干了就坏不了啦。又说：没事，你们别吃了，我吃。妈妈说：谁也不能吃了。你眨眨眼睛，好像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等到我们返回老家后的一天，就接到了舅舅写来的一封信，信中提到，你病了，原来你把那些霉了的饼干用水泡了吃，结果你的胃不干了。唉，急得妈妈是坐卧不宁，只好抽空请假去看你。当年，我十一二岁，不理解你的做法。后来，随着年龄增长，也阅读了相关的书籍，听人们讲述了一些事情，便能够理解你了。从那个少吃没穿的年月里过来的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对生活的理解，都会自觉地在生活中践行自己的一套规则的。我们单单停留于表层，就避免不了就事论事，简单粗暴。其实，你一旦进入他们的心理深层，触及到他们的生动丰盈的内心世界，有些事就容易理解了。是不是，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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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姥姥，在我们心目中，是希望你把每一天都当作节日来度过的。你生前没享受到的，我希望你在天堂能够享受到。我是多么希望，真的有天堂！所以，逢到年节，我们去给你上坟，放下那些祭品，那些你从来没有见过的点心，食物，我是多么希望你能真的享受到它们的美味，仔细品咂它们的香甜啊。舅舅总要带回来许许多多，妈妈总要说舅舅带得太多啦，有那个意思就行了。而舅舅总是答应着，回头依然如是。其实我慢慢也就理解了舅舅。可能，这个比我大六岁的舅舅，心情跟我的差不多吧。对于早逝的母亲，他或许惟有以此来表达他无法弥补的孝心吧。姥姥，我相信你也能理解他的心愿吧。亲人们之间，嘴头子上的表达相对而言比较困难，行动上的表达也有各种条件的限制。真正能抵达融融乐乐的境地，相互间不猜疑，不抵触，不刻薄，不隔阂，说实话，需要用心，需要用情，需要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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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姥姥，我不记得亲口对你说起过“谢谢”之类表示感恩的话。那时候我年纪小，加上天生嘴拙。1978年那个寒风阵阵的腊月里，等到你的棺椁徐徐下落墓穴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尖锐的痛感。我意识到，我永远也不会对你说出那些话了；你永远也不会亲耳听到你的大外孙对你说一声“谢谢”了。尽管“谢谢”这两个字眼是多么普通不起眼，可是，我相信你能懂我此时此刻说出来时候，它们的分量。你的温柔随顺，慈祥宽厚，让人明白，你总是能够从最朴实最善良的层面来设身处地对事物做出自己的认识和判断。虽然你没有上过一天学。对于你来说，这可能是最大的遗憾。可是，有什么关系呢？没有上过学的你，在我们这些所谓的文化人眼里，一点儿也不逊色。我少小时候，每天晚上听你唠唠叨叨呢喃而出的那些民谣故事，已经包含了许许多多东西，它们，正是属于文化的范畴。我从那么小就有幸接触到了它们，至今，四五十年来，受益无穷。姥姥，这可能是你不曾想到的吧。姥姥，当我接到有关部门通知，要整理那些童谣的时候，我打心眼里为你骄傲，为你自豪。饮水思源。姥姥，从你给予我的那些营养里，我究竟汲取了多少滋补，真的说不清楚。那是一个巨大的天文数字。


　　为此，我深以为幸。 7 　　衷心地祝福你，姥姥，在天堂里没有烦恼，没有病痛，没有任何让人不如意的地方。


　　祝福。


　　2017．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