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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焉支茶,鲜卑花

2021-12-23叙事散文柯英
一年夏天,和朋友老张借宿焉支山姓曹的农户家中。夜幕降临,山中清幽宁静,寒气袭人。闲散无事,便与房东老两口聊天。山里人厚道,老婆婆拿出自家炒的葵花籽招待我们,还特意熬了一壶浓茶。夜烛举茶,共话桑麻,颇入古诗的意趣。可惜鄙人向来喝不惯茶叶,晚上……

  一年夏天,和朋友老张借宿焉支山姓曹的农户家中。
  夜幕降临,山中清幽宁静,寒气袭人。闲散无事,便与房东老两口聊天。山里人厚道,老婆婆拿出自家炒的葵花籽招待我们,还特意熬了一壶浓茶。夜烛举茶,共话桑麻,颇入古诗的意趣。可惜鄙人向来喝不惯茶叶,晚上尤其怕喝浓茶。曹爷笑吟吟解释说:“这是我们自家采的焉支茶,不碍事,你们尝一口就知道了。”
  我试着啜了一小口,入喉微苦,醇厚而不酽,与平常喝的茶叶不是一个滋味,似乎更多的是原汁原味的草木清香,涩涩的,在舌尖流连宛转。又喝了几口,渐渐,心里暖暖的,身上也暖暖的,十分清爽。老张是老寒胃,喝了一阵说,感觉胃里格外舒服。聊天的话题不自觉转到焉支茶茶上来。七十多岁的曹爷说,这个焉支茶,山里人也叫柳茶,从一种长在深山的山柳上采摘。这茶虽然生在深山,却是热性的,常年饮用,对胃寒胃胀很有好处,娃娃们积了食,喝一碗浓山茶也能消食,山里寒冷气大,一年四季喝这个轻易不患感冒。
  听曹爷讲得这么神奇,我们不由地感了兴趣,喝着焉支茶,说着焉支茶。曹爷讲了好几件有趣的事。他说,村里有个放羊老汉被雨淋感冒了,不打针也不吃药,让老婆子煮了一壶山茶,一气喝了两大碗,然后蒙着被子睡了一觉,第二天就浑身轻松爽。他说,某家的老头被儿子接到城里去享受,还没住上三天,老人就心里慌慌的,吃饭不香,睡觉不实,整天念叨着日子不滋润,便悄悄回到了山村,儿子再次找来,老人说,说起来丢人,我咋也离不了这口茶。儿子说,茶叶带到城里也能喝啊。老人说,没有山泉水熬茶不是那个味。曹爷还说,好多城里人现在大鱼大肉吃多了,什么高血压、脂肪肝、糖尿病的都出来了,经常跑到山里来找焉支茶当药治病,还有的说能治癌症。
  老张听得高兴,恨不得此刻就天放亮,然后进山采一点山茶带回去。曹爷却说,这茶采摘是有季节的,而且需要加工,一般七八月间采山柳的茶穗子经过蒸煮、晾晒、烘炒,才能制成茶。老张顿时哑然,嚅嚅问,能不能卖给我们一点?曹爷爽朗一笑说,山里人自家采的,又不是啥值钱货,明天给你们带点,多少算一点心意。
  第二天,两位厚道的老人为我们每人准备了一塑料袋焉支茶。我打开看了看,枝叶炒得焦黑,全然看不出山柳本来的样子。这个茶,天然去雕饰,尽管看上去很粗糙,但经过昨晚的品茗,我们知道这茶的珍贵,它绝非那些精美包装的茶叶能够相比。
  更何况,它以厚重的焉支山来命名,份量不轻。焉支山是西部名山,唐代边塞诗中曾把它作为西域的地理标志之一,无数诗人籍此抒写建功立业的壮志,赋予了这山诸多人文色彩。韦应物的“胡马,胡马,远放焉支山下。”写得便是这座山。
  又过了些日子,偶有机会到祁连山深处去,在护林站朋友的陪同下,穿行在天然密林中,尽享自然美妙。这位朋友是山里通,他熟识诸多山林草木,一路走,一路指点着介绍了一串串我闻所未闻的山野奇珍:沙棘、云杉、野杜鹃、金盏花、毛山楂,山栒子、金露梅、银露梅┈┈他指着几丛灌木说,这个叫山柳。我插话问,是不是焉支茶的那个?他说,是啊,山里人经常采摘嫩枝叶制作山茶,袪风驱寒,野味十足。它的学名对你们文化人来说更有意思,叫鲜卑花。我惊奇地叫出了声,啊,鲜卑花?难道与鲜卑人有关?他憨憨地一笑说,不清楚,这个学问你们文人去研究吧。
  焉支茶,鲜卑花,想一想都觉得岁月悠远,人文浸润,如同隐居深山的得道高士,吐纳之间便清芬蕴籍。
  前人赋予一种灌木如此庄重的名字,肯定是有故事、有内涵的。鲜卑族是继匈奴之后崛起在蒙古高原的古代游牧民族,他们从大兴安岭那个神奇的嘎仙洞中走出,走过大青山、走过贺兰山,走过祁连山,走向阿尔泰山,在北方草原叱咤风云数百年,而后入主中原建立了北魏政权。崇尚自然、敬畏山林是这个民族融入骨子里的气质,一草一木都是鲜卑人的衣食所托、灵魂所系。鲜卑花,定然是北方山野中四处可见的灌木吧,也许,某一个偶然的机会,擅饮奶酪、大块吃肉的鲜卑人顿然发现这种灌木的鲜枝嫩叶可泡茶喝,可取腥腻、消积食、暖肠胃,于是代代相传,约定俗成,流传至今。也说不定,从嘎仙洞的鲜卑先祖开始,这种能当茶饮、能作医药的灌木就走进了鲜卑人的生活,伴随着跃马征战、入主中原,这个山茶醇厚、绵长的滋味也弥漫在鲜卑人创立的北魏政权。想想北魏时的佛教、艺术和文学,总有一丝温和的东西在里面。
  我在鲜卑花前驻足片刻,仔细看了看它的模样。灌木高达一米有余,从宿根部生发的枝枝节节格外泼实,肆无忌惮,任意舒张,叶子一丛丛缘枝互生,每簇或五六片、或七八片不等,叶片如鸟羽般舒展,簇拥着,在顶部抽出的花穗,三五枝花梗团团紧簇,形成一个金黄色的花球,迎风摇曳,雍容华美,蓦然一看,晃若出土文物中鲜卑人的“束发步摇冠”头饰。联想到这个,我便向这位山里通的朋友说出心里的想法:鲜卑人头戴金冠,上面那个图饰大体就像这个花叶相衬的样子。他有点兴奋地说,如果真是这样,叫作“鲜卑花”,的确是有来历了。
  我无法见证鲜卑花的每一个生长期,也无法查证它千年的籍贯,仅凭这个名字,每次品饮时,心里便会多一点浪漫的遐想,一杯茶的滋味也显得格外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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