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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一个人的四季

2021-12-23抒情散文王克楠
一个人的四季 天空的云彩是用游动走路,大地上的生物是用时间走路,我就是一棵树或者一滴水,在我生命的时间里,有过短暂的幸福,更多的时间是迷惘和痛苦,因此,就想到一个人活一辈子,其实就有经历……

一个人的四季 天空的云彩是用游动走路,大地上的生物是用时间走路,我就是一棵树或者一滴水,在我生命的时间里,有过短暂的幸福,更多的时间是迷惘和痛苦,因此,就想到一个人活一辈子,其实就有经历了一年的春夏秋冬,一辈子就是一年。 ——题记 春天来了。春天从北方到南方,再从南方到北方,一定是擦亮了什么人的眼睛——南方的眼睛或者北方的眼睛。我在春天的时候,特想有一只船,或者一缕风,把我引到一个神奇的地方,这个地方有风,有雨,有云,有水,有今生来世尚未完成的爱情。
爱,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字眼,不要说我们寻常人的爱情,就是像鲁迅那样的文学大师,要得到自己的爱情,也走过了何其艰难的道路啊。每每到了春天,就有一个小小的野心涌现出来,即是欲从现代走回唐朝,走近屡屡在梦中涌现的那位温润女子,用诗词陪她,用竹箫氤氲她。我知道岭南的她,是爱花的,爱花,惜花,生如夏花。在这个世界上,甜蜜是暂时的,痛楚是永恒的。我携带了天空的韵脚,来应和她的平水韵。苍山已见荒芜调,枯叶斜坡覆草凄。凄凄复凄凄,从唐朝到现代,凡是幸福的,必然受苦;凡是完美的,必然不幸,我不知这是一个怎样的怪圈。
哦,说好了的,到了唐朝,不去拜会杨玉环,只和岭南的你轻声附和,长相厮守,无奈风大,雨也大,杜甫先生的草堂都被寒风吹走了,我又能怎样才能抵达你的身边?春天在春天消失了,春天躲藏到了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有一句诗,“春江水暖鸭先知”,可是我的北方没有鸭子啊,河里的水是有毒性的,鸭子在前几年都被毒翻了。没有了鸭子,就没有了衡量春天的温度计。
虽然无法再去唐朝寻她,她画的春江图,我还是收到了。是通过申通快递寄来的(我很纳闷),你虽然没有直接寄给我,但是在门卫放的久了,门卫给了我。《春江图》就放在我的书房,放进用缎子包装的木盒里。打开这幅画,满屋春意盎然;再去摸摸河水,河水稍暖,黄土地的荒芜消退,地皮也开始酥软,泛起了毛茸茸的绿,这些绿似乎就象水墨画一样能够迅速地沁堙着发皱的大地……一切就像被一直看不见的手揉搓着,发出了轻微的叹息声。春天还有一种令人迷醉的朦胧,春天是寄托好心情的季节。没有这样的春天,你很难想象世界上还能有如画《春江图》的女孩子,甚至很难在这个世界上寻找到绿色和粉红色。春天是多梦的季节,这并不是说,只有春天才梦多,而是在整个春天,你即使不做梦,只要你迈出家门,就可以在树丛里,在水波里,在平常的鸡鸣鸭叫中看到梦的氤氲。
唐朝的才女啊,我真的好想把你从唐朝接到现代,你不肯。唐朝虽然有安史之乱,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唐朝还是一个自由的年代,女子可以作诗,作画,可以保留自己的一块心田,不像现代人,人性的一切都暴露无遗,可以保留属于个人的东西太少了。春天到来的时候,来得温柔而突然,像是携带着一个惊叹号。因为她来得脚步太轻,等你听清它的脚步时,她已经清清朗朗地来到你的面前。我不知别人在春天做什么?我在春天特别爱做梦,朦胧之间和唐朝的女子寻找到一块属于自己的天空,天空如水。这是怎样的天空啊!天空中央的月亮很纯净。星子们涌簇这月亮,不是虚情假意,而是发自真心。
真心是什么啊?青丝绾雪,独对十年江上月。那夜杯残,人隔尘寰万里山。世界上的爱情本来一场美丽的错误,一如南宋的陆游感悟到的“错错错”,既然错了,依然难于拒绝,依然连时空都不在话下,愿意打破时空去牵佳人的小手,用梦境去突破种种樊篱,况且今夜月光如水,希望能梦到你,看你伏案画画,把每一朵月光都画到宣纸上,照亮那些不可能照亮的地方。
夏天,是北方的麦子成熟的季节,我知道麦子的生命轮回。麦子生长的时候,并不去理会成熟后的被收割。我信仰麦子,把一棵麦子高举在头顶,诗人海子写过麦子,我感受诗人的身影被浓重的绿收藏。在麦地,我追赶风筝,捕捉你的星光和春天的踪迹。世界穿越金属的阻隔,触感深藏万物之中的生命意象。麦子在大地匍匐,村庄住满了诗句,梦境被黎明照亮。
在夏天,我会频频回到自己的那个河坡老街,在自家的老房子里,设佳肴,和几位已经不太年轻的老邻居喝酒聊天,都是年轻时的事情,打猎,摸鱼,捕鸟……这个时候,会感到自己和荷尔德林住在一起,我所在的河坡老街成了德国的一个村庄。我在村头仰望天空的星星,一颗一颗像是烦乱的心事,亮晶晶的不是天堂,而是大地上的麦子。村庄是静止的,麦粒可以把村庄的月亮磨亮。去登上古丛台吧,从赵王宫到回澜亭不算很长,但其间烟尘滚滚,得花2000多年的时间。有的时候还会到永年广府古城的城门楼(离邯郸四十里),看到城墙褶皱的嘴唇里,青砖已是残缺的牙齿。于是像诸葛亮一般静静地坐在城头看风景,那些看不见的各种欲望在冲击自我,并到了打垮自己的边缘。很是羡慕城外的护城河,面对诱惑,淡定自如,灵魂深埋进城墙。城外的芦苇荡的水声向我漫过来,摆渡人的长篙似乎撑不到河底。水泽地有着八卦图般的玄妙,水道互通、芦苇丛生,形成巨大的水上迷宫,呈现出既像“龙”字又似“赵”字的图像,至今仍是不解之迷。
住在古城,有一个好处,就是常常会感到古代离今天并不远,如今街道两旁的房子,房子上的青色砖瓦,都能传达来古代的信息。我一直崇拜战国时代男男女女们的重义气,轻生死,恰恰和当代形成鲜明对比——重生死,轻道义。邯郸因为是古城,百姓中的好多人保持故事的粗犷风格:男人在夏天不仅可以坦胸露背,在太阳下面充分展示自己健康有力的肌肉,无坚不摧的体魄。更重要的可以在阳光下找到一种和自己焦灼心境相匹配的外景。几乎每一个男人都有或者曾经有过征服世界的野心,这样的野心可能在他第一次有了自我意识的时候,就埋在心中,以后就被时光折磨着,销磨着,直至彻底泯灭。所以,夏天是男人的节日,也是男人的坟墓。那些尚没有优秀起来的有自尊的男人极为容易在这个季节自我消沉。“既然我不能消灭我所要消灭的东西,那就自我毁灭吧”。在这句台词的背后躺着一长列尚没有优秀起来的男人。
夏天是喧泄的季节。它炎热,热得烤天炙地,仿佛能融化地面上的一切生物;它暴晒,暴起来,能暴起狂风暴雨。狂风能拔起大树、电话亭,暴雨可以淹没路面、房屋,它一旦狂怒起来,历史上“力拔山兮”的楚霸王似乎都不是它的对手。它压迫一切,并不容人去分辨;它豪爽,很容易使人想到《水浒传》中的英雄好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坦荡快活,视死如归,头掉下来不过是碗大的疤。在阳光的暴晒下,古城的人们最喜欢的直爽,最讨厌摸拐弯拐角。喜欢一年作为一天来过,讨厌一天作为一年来过。生也是生一场,死也是死一场,磨磨唧唧地活着,活不如死。最令我感到欣慰的是,诗仙李白也是到过邯郸的,他骑着毛驴,边走,边喝酒(那时没有高速公路和汽车)。李白是热烈的,像是总是生活在一望无际的夏天,而另外一个诗人也姓李,叫李贺,李贺的诗则缠绵到了极致,他是和时间缠绵,和看不见的物质缠绵,青春的希望和对死亡的恐惧,浓艳和枯索,热烈和冷漠,希望和颓废,幻觉和真实……对于活在唐代的男性诗人,我一直认为是幸福的,可是,李贺为什么绝望和痛苦呢?我一直想回到唐朝,回到李贺的时代,喝一场大酒,听李贺白话一番。我不知道,我梦中的唐朝女子会不会和李贺认识呢?“午后酒醒吟兴好,指上翻来,竟作纷飞调。烟水茫茫南浦道,西风守信归来早。”这不是李贺写的,是梦中的唐朝女子写的。
清晨,秋天的一朵水珠滚闪在菊叶,拉着菊枝,摇落了秋的景。菊香似雾缭绕着秋魂,有着别样的战栗。菊花爱同类,也喜爱菊花;菊花是依偎菊花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悬着的露,破碎,连同垂着的心,飘落。秋天来了,秋天的事物没有夏天的夸张,没有春天的朦胧,也没有冬天的严酷,尤其是喜欢秋雨。秋的雨,秋痕无限,缠绵婉转,秋雨携带着思念气息,漫漫的飘扬,飞到很高的地方,再带着落叶,渗到植物根部的怀抱。秋风里最婉约而可人的,是蝉儿鸣唱,把秋夜磨出清亮,丝丝传递出秋蝉的心悟。
秋风秋雨,秋天的一切,在一个大缸里面发酵,只要你被秋天的锅盖盖住,一切就不由你了。南方,梅雨季节在初夏;北方,多雨季节在秋天。秋天的雨不像夏天的雨那么无遮无拦,今天落几星,明日落几星。如果说它不是雨,它确实是天上落下的水,如说是雨,它那极度悭吝的态度又让人不敢恭维。在整个秋季,我也被缠绵得一塌糊涂,就像一个见雨就落泪的怨妇。唐朝的岭南女子在整个夏天都没有出现在梦境,我就这样从春天等到了秋天,像是看到春秋战国。春秋,春秋,秋天和春天是好姐们,好哥们,然而,有些伤感在春天似乎还是朦胧的,像是疾病有潜伏期,只有到了秋天,就才揪心揪肺地疼。一个人走到后园的湖边,泉眼池中脉脉开,斜光返照向苍苔。要知道,我只是一个人,一个人在尘世漂零了好久啊,丛台湖畔桥中过,飞絮尘身一样轻。雁鸣,隐隐地飘来。桨声掠过了河滩,把蓝色的夜空,扩大到无际。我坐在浅浅的岸边,陪着心中最远的带有脂粉气息的星星。一只水鸟,立在白水中央的石尖上,勾勒几茎水草。纤云倚着水鸟的孤影轻轻落水,如心咽下一丝太息。我将甜蜜和悲凄一起交给你。
在秋天,我像是一个病人,长久地在书房里发呆。电脑是打开的,只有从音箱发出的古筝声,古筝的乐音,使得我相信可以顺着音乐声音抵达唐朝。我不知道唐朝到底有什么,但唐朝的天一定很大,地一定很绿,人的心机一定不会那么重……我很复习一下骑着毛驴“行千里路,读万卷书”的滋味。到底什么样的幸福,才是真的幸福呢?我之所以这样迷恋唐朝,是我觉得活在今日,尽管吃食日日像是过年,住在高楼大夏,冬天有暖气,夏日有空调,但真的不幸福。凡是不幸福的人,总是期望幸福,于是乎就有了“出走”的冲动,一次次地走出家门,坐上最慢的列车,晃悠,期待车窗的外面会飞进来唐朝的那些才子佳人。尤其是李白先生,到底是什么机缘启开了他的几乎是无敌的想象力呢?如今的人们借助电子技术,可以随心所欲地进行生硬的冷冰冰的编造,绝没有“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的温度。 
在秋天,我会反省自我是不是有着自恋情结?不然的话,为什么会对不可能实现的事情那么感兴趣?为什么对自我资质和能力超出了公平的评价(偏高的自评)?为什么会白日梦一般相信唐朝一定有一位才情超群的女子,会需要自己跨越时代去发现,去开掘,甚至在梦境里听到她的吟诵,“青丝绾雪,独对十年江上月。那夜杯残,人隔尘寰万里山。”醒来,就记了下来,翻阅唐宋古词,并没有这样的句子。在自己的白日梦里,自己十分惬意地成了一个有故事的人,故事从少年时代发轫,一直进发到现如今。故事从第一个音符开始,就吻合了天幕的神秘,世界上很多东西是神秘的,只不过人们宁可不相信神秘,让自己愚昧。神秘的生命音色融进黎明的白,意念中的一朵梅花被湖水噙住,根须触地而生。风的语言,传递山里的生活,一汪山泉流出了生动,草尖上挂着透明的山语。不由就想起了梦中涌出的另一首旧体诗“松风竹雨四时听,学垄书田戴月耕。静看韶光弹指过,也无虚度也无争。”仔细想来,渺小的自我,生来就有压迫别人压迫世界的雄心大志,从来没有过自信人生千百年(偶尔会自信几分钟),只想陪着松风竹雨说话,如果有可能的话,就是写上几行字,出上几本书;不与人争,他人想超越我,我就安坐在路边,静静地等待超越,并祝他一路走好。
因为安静是自己生命的主旋律,才喜欢上了中国的孙犁,读懂了日本的川端康成,喜欢了老兵沈从文,多次到湘西凤凰城流连忘返,才虚构了自己的《浮生八记》。晚清的沈复写了《浮生六记》,是被俞平伯所惊叹的,我为何写类似沈复的模本呢?说不清,世界上很多事情是说不清的。《浮生八记》大致上写完了,躺在自己的稿纸上,我会偶尔打开自己它,打开曾经的心迹,哦,比沈复的多了两记。沈复的《浮生六记》有“闺房记乐”“闲情记趣”“坎坷记愁”“浪游记快”“中山记历”“养生记道”。我的《浮生八记》有“活在草原”“活在邯郸”“活在野尘”“活在红楼”“活在禅院”“活在巴黎”“活在江南”“活在虚空”。沈复的记录是真实的记录,无论忧愁和幸福都是用文言文书写的具体,我的记录是抽象的,无论是忧愁和幸福都是用半文半白的汉语写出的空洞。我是一个喜欢空洞和玄想的人,记着当年复习功课准备高考的时候,因为历史地理的时间地点难于记住,就自己在笔记本上画了一个“王子旅游图”,自命为“王子”(姓王的孩子),从上海的码头出发,一路风浪,船穿越了许多海峡,到了欧洲,到了美洲,还到了埃及,优哉游哉也……可是高考就差那么几分,真是搞笑得很。
秋天的时候,我常会去武汉去看东湖。我坐在浪花托起的船,划入辽阔的水域。船上挤满了风声,雨声和浪声。笛声穿越湖水,飞上对岸的一棵水杉。东湖是一面镜子,楚风从沉闷的低音部挣扎而出来。水声如鼓,如雷,如楚国勇士疲困的脚步。我虽然住在赵国旧地,却对楚国和楚文化一往情深,终生崇拜屈原,愿意学习楚辞……东湖之水:水做的城门,水做的门楼,水做的王宫,还有水做的楚国女子,水做的长袖。三遍更鼓,月光降落在莲塘,睡莲变得透明,她们的身边有很多会说话的鱼儿。鱼群像是楚国的军队那么雄壮。楚天台传来编钟的楚乐,时而清脆明亮、时又凝重深远。登临楚天台,静坐。“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歌声漫过心堤,《橘颂》迤逦。
冬天到来了。在冬天,我只想念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鲁迅。
记着我上三年级的时候,1967年,学校乱糟糟的,已经不是学校,已经无书可读;很多书都被禁读了,只有鲁迅的书,还可以读。因此,我的枕边经常放着鲁迅先生的书……多亏有鲁迅,使得我还没有远离真正的文学。除了欣赏,还有思考,世界的诱惑很多,先生选择了孤苦,只有笔——金不换,先生曾在战壕防守,退到极处,而后越出战壕,冲向魑魅魍魉,把它们赶到水里,用木棍痛打,这是战士的选择!感受先生心怀一团烈火,在人鬼不分的世界,唯有燃烧,那是野草的世界,在一本书里野火灼灼,战士的爱,青年的消沉,遍地野火已熊熊燃烧。在鲁迅先生的笔筒中,放着一战时期的毛瑟枪,面对僵硬的世界,只有以铁还铁,以牙还牙,不为报复,是为了纠正已经偏远的文明。
鲁迅先生是浙江绍兴人,地处南国,应该是少雪的。冬天如果无雪,就缺了很多趣味。北方的冬天则是要下大雪的,冬天是寒冷的,冬天又是温暖的,冷的是空气,暖的是人心。城市的冬天有暖气,乡下的冬天有炉火,炉火红红的,一群人围火炉而坐,说一说平素忙时顾不上说的事情,着实是人生的享受。老年人在冬天也没有那么多急功近利,他们说说天,说说地,说说美国的白宫用不用每年用大白粉刷一遍,说说阿里地区天气酷冷吃不上蔬菜人们会不会欠少维生素。冬天有多泠,人心就有多暖,这也是一种反差。有的老伙计说,要想让人珍惜粮食,就再过一次灾荒年;大雪覆盖一切的时候,宛如一个人的生命到达晚年,有为,或者无为,大善或者大恶,都过去了;大爱或者大恨,也被时间磨平了。一切过去了,也有老人不忍过去,还想再奋斗一番,大多数是结果黯然。
  人在冬天,容易大彻大悟而成为寓言家。《红楼梦》中的四大家族没落以后,曹雪芹哀叹:“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在北方,冬天冷到极处就下雪,雪花飘落,覆盖地面上的一切,形成“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氛围。我喜欢冬天,年轻一些的时候,每当漫天雪花将大地银装素裹之时,就会去踏雪,靴子把雪花压的轧轧地响,声音很好听。数友踏雪,享受的是情趣;独自踏雪,享受的是思想。鲁迅对江南的雪音响颇深,称之为“可是滋润美艳之至了”;总是能看到,雪的夜晚穿上了雪的衣服,山茶花和梅花,深黄的磬口的蜡梅,而蜜蜂和孩子们在雪地奔跑,小小的手掌捧起了洁白的雪花。雪花是安静的,是温润的,美丽了普天下爱美的眼睛。
我喜欢穿上踏雪鞋,一个人在雪地行走,这个时候大脑思维十分活跃,往往超越具体生活模式的谋划,进入一种形而上的思维,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太阳,月亮,星星与星星的对话;白雪,大地,人与自然的平衡。一些思想可能是智慧的碎片杂沓而来,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兴奋。在我的感觉里,雪花是孤独的,悄悄地来,悄悄地走,一如那些认真地生活的人们。这些人容易被称之为“特立独行”的人,默默地忍受孤独,能够和对他们对话的人很少。这些人忍受着时代的压力,物质生活很简朴,甚至拮据。我在北京见过张守仁先生,与冯秋子女士聊过文学,为他们的简单甚至清贫的生活而肃然起敬。在冬天,雪花没有梅花的潇洒,瞬间消失,“那是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无论死亡还是活着,均益于人类。南方属暖国,雪至,滋润美艳,有雪就有希冀,有雪就有洁白。雪从不宽容浑浊,不去同流合污,雪不会真的死去,化为雨,滋润大地。
到了冬天,我会像是习武的人那样闭关自修,进行冷静的自我解剖。冬天,是我自我疗治的季节,我会对春天的幽想,夏天的狂放,秋天的“出轨”,一一进行自我剖析,即是站出自我看自我,为什么会这样或者那样啊?我为自己开出的诊断是得了——“现代恐惧症”。自己是一个慢节奏的人,对现代化生活的快节奏准备不足,也难于适应,就有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就像奥地利的卡夫卡的那样,可以让自己变成一只甲虫。我的思维是东方的,没有那么大胆地把自己命名为虫子。只是在潜意识里拼命地想逃离,逃离这个快节奏的时代,逃离到有传统文化温润的地方,至于岭南的知音,唐朝的淑女等,只不过是白日梦而已。
在冬天,除了爱的伤感,我还想起了很多的人。想起北京的王小波和史铁生,想起了太湖之滨的瞎子阿炳。王小波是现代人,阿炳是晚清时代人,时代不同,心境相似,用汉字,或者用琴声,表达了对这个世界的悲哀。确实是悲哀的,悲哀的时候,是无所谓仇恨的,或者说,仇恨就显得微不足道。我记着鲁迅先生是有仇恨的,有的批评家常常把鲁迅归结到“恨其不幸,怒其不争”,恨谁?怒谁?我已有半个多世纪的年轮,如有仇恨,仇恨都磨成了茧子;如果有愤怒,愤怒都积成了高山。然而,在岁月的递进中,仇恨和愤怒逐渐磨平,只剩下宽恕和理解。“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地恨”,现如今,我觉得自己的爱恨情仇,都是无缘无故的,都是偶然的。偶然地出生,偶然地受难,偶然地被愚昧,偶然地受伤和伤害别人?在善和恶的高山上,难度我一直住在善的山坡上吗?难道自己就没有高密过,欺压过,阿谀奉承过,为虎作伥过吗?
一个人的四季,有冬天真好。在春天觉醒,在夏天和秋天做事,而冬天则是自省的季节,在冬天冰冻的镜子里,看自己的姣美和丑陋,看自己有作为的经验和不作为的借口,有了冬天,还会检讨出自己的一种耻辱感,而这个世界上,有自豪感的人太多,有耻辱感的人太少。一个人有了耻辱感,才会多做正确的事情,少做或者不做错误的事情,那么,一个国家和一个民族乃至人类生活呢……不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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