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的车站

腊月下旬，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因为春节临近，气氛变得温暖热切起来。这种热切氛围，车站尤为明显。春江水暖鸭先知——春节将至，车站先知。
　　 年前，城市车站，像一块强力磁场，吸引、聚拢来自天南海北的游子，再分流、输送到那个叫做“家”的地方。
　　 售票窗口，队伍排成一条又一条长龙，拐弯——盘旋——延伸，“龙”尾却不知伸到了哪儿。平时十分空旷的候车大厅，人头攒动，人声鼎沸，想从中挤开一道缝隙，基本属于妄想。汽笛长鸣，满载乘客的列车，呼啸着驰向远方，夜以继日，并不能减缓人潮的膨胀。车站这个“黑洞”，吞多吐少，手提肩挑大小包裏的人们，依然义无反顾从四面八方涌进来，涌进来……
　　 回家过年喽！
　　 买车票，是返乡游子最郁结的心事。年轻的学生，提前网上订票，绝大多数的民工，不懂网络操作，现场排队仍是他们最普遍的购票方式。不经历春运的人，绝不能体会其中艰辛——随茫茫人潮，前胸贴着别人后背，蜗牛般移动脚步，饥肠辘辘腰酸腿疼也不敢掉队。好容易一票在手，仿佛皇帝钦赐尚方宝剑，喜悦、激动、骄傲，连吆喝声也底气十足。手脚并用，冲开一条“血路”，杀进车厢。满车厢的人，就像装进铁皮罐头的沙丁鱼，挤得密不透风。尽管气喘吁吁，心情是兴奋的；尽管难以动弹，思绪是活跃的。能踏上回乡的路，已经谢天谢地，怎敢奢求舒适环境？下一站就是家，路的另一头守候着亲人，经年劳苦与思念，在这窒息的铁皮“罐头”里，无限释放。告别车站，是他们最大的幸福。回家真好！
　　 回家真好！可不是每个人都回得了家。
　　 最不幸的是，排队半天或者一夜，身体即将虚脱，终于轮到自已，没来得及兴奋，却被告知票已售磬——那个瞬间，胸口如被铁锤重击，所有热切期盼，在一盆“冷水”下迅速结冰——那是一种叫天不应、呼地不灵的绝望。
　　 一张车票，承载多少沉甸甸的乡愁。
　　 滞留的民工，无望与亲人一起守岁的游子，眼巴巴看着别人登上旧年末班车，羡慕，并不死心。继续排队，只要能回乡，无论年初一、初二或是更迟的票，都要。于是，逐渐清冷的车站，便成了这些人辞旧迎新的地方。女人抹几把泪，轻轻抽泣；男人抽几根烟，低头叹气。铺开被毯，摊在地上，开一瓶烈酒，饮几口辛酸，吼两句带有浓重乡音的曲子，醉倒在异乡的车站，梦里呼唤亲人的名字……梦里，妈妈可口的菜，孩子甜甜的吻，爸爸珍藏的酒，再次沉醉隔山隔水的归心。
　　 回乡的路，好远。
　　 如果公司早点放假，如果工地早点结算工资，如果……此时，会有些许哀怨些许愤怒，最终只能化作满肚子无奈。车站电子屏幕上滚动的新年祝福语，给这异乡的节日注入一丝暖意，也令人思乡情更浓。电话铃声响起，《常回家看看》的歌声唤醒沉沉宿醉。犹豫、又急切地拨通，那头是殷殷问候，这头是切切叮咛。电波，缩短了家的距离，却把思念拉得更长。小小电话，载不动、许多愁。
　　 虽有醉意，觉，再也不睡。男人抽烟，吐出落寞；女人梳理头乱发，迎接新年新气象。渐渐，三三两两，素不相识的男人们开始聚集，拿出扑克牌，几元几十元输赢，在面红耳赤地争论中，暂时忘了今夕何夕。女人们也开始拉家常，捧出瓜子、糖果给别人品尝。聊一年的收成，心事重重；聊家里的孩子，牵挂深深。不知不觉话题延伸到八卦野史，气氛便渐渐活跃。他们，今生从未相遇，以后也不可能相见，因为同一个原因聚到一起，也算是缘份。新旧交替的长夜，异乡车站，荡漾不张扬的笑语。
　　 当新年的太阳升起，第一趟列车如期而至。滞留的兄弟们，满脸阴霾一扫而光，搂擞精神卷起行囊，冲进久违的车厢，终于长吁一口气，软软地坐下。他们知道，他们不到家，亲人的年，还没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