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帘子沙沙声

风吹帘子沙沙声

　　　 那些天，风又吹过来了，带着花朵头颅的布帘子，在微弱阳光里跳舞。
地瓜皮红的桌子，在另一边。它上面的电脑黑着。在夜里，坐在它面前的身影，起身到外边去了。他或者到卫生间，或者到北面的那厨房的玻璃边，看窗外模糊的影子，或者右边的人行道的空地。那些挂在对面窗子里的衣服，隐约可见，窗子里的灯光照着它们。
只有灯光是不睡的，像一个孩子的梦，而现在他的孩子也在那个远方城市的房间睡着了吧。他从梦里醒来，就走到这里，以为在梦游，但那不是的，他真真切切看到黄色的木门，一扇扇全都打开着，在夜里和白天，它们一直都那样。
很多个晚上，他都会从卧室走出来，关上东边的那道门，很久以来，他习惯关上那门了。
一开始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关上那扇门，直到有一天夜里，他看到那扇门对着玻璃窗，树影晃动，像一个人在那里张牙舞爪。那扇门关上后，在白天才能打开。他走到那个窗前，看那些松针树，白天那里还有孩子奔跑，嬉闹的踢踏声，听着就让人心安。他那时，也会想到远方的孩子。
　　他有好多个晚上，想着要到外边去，让房间空下来。那几个朋友，多次说，离开那里吧。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地方是永久的。他从这个房间走到那个房间，他看着很久之前，就是这样的格局。他听到一个声音说，屋子里的东西要重新摆放，靠墙的书、东间屋的沙发，西间屋的桌子和床，那些书本，都要给它们变变样子。那个人还说：任何一件熟悉的东西，都不宜太长久，那会落满灰尘的，也让人厌倦。
　　他想，那个声音大约不无道理。他一睁眼，就看到白色布帘上，东倒西歪的花朵，那些细碎的心型叶片，你看了那么久，很多时候就没了感觉，他们说，那叫熟视无睹。他在那儿，看它们，的确，这些东西太久，依然还是老样子。那个声音说：人总该有些新的东西，填充进来吧。那样才会有生机。
　　他觉得自己很久没有生机了。如果那些生长在外边的树，你不盯着绿色看，都不觉得这是个盛大的夏天。很多时候，他并没觉得自己在这间屋子里，他好像一直在房间的外边，游荡了很远的地方。夏天来了之后，这个屋子的东西都像是睡着的人，像人永远的睡了过去。不过，他之前，一直觉得睡眠，就像一个人的大海，一个人忠实可靠的故乡。有梦的时候，可以在那些地方自由游荡，没梦时，就是一个人的魂归故里。
　　现在，空间暗淡下来，灯不开，房间就像一个山谷，响着一个人的呼喊，但山里的树木，和鸟丝文不动。他想，他的声音太小，还是山谷里根本就没有风？树没有风，就是一个哑巴，鸟没有风，飞不动，或者鸟根本就不到这山谷里来。
　　他觉得，房间陌生起来。他想找那把椅子坐下来，一伸手，抓了个空。他意识到，椅子不在原来的地方了。为什么呀？他急慌慌走出房间，到处找它，在第四个房间里，他发现了它躲在一面墙的下面。他朝那把黑色的椅子瞪着眼睛。他摸摸坐垫，是柔软的，他看到了垫子上的脚印。哦，它哪里来的呢。一定有一个人踩上了它。他抬头看到了上面挂衣服的铁丝。
　　他想了一会，就看到一个人的身影，站在椅子上，搭着洗完的衣服。他伸出手，摸到那些衣服，干透了。那些是他夏天的衣服，有两件看上去是新的。他想起来，不久前他到商场买来的。那天，他突然觉得房间里的一切都是陈旧的，那些旧的东西束缚住了自己，它们就像时光，一点点地，把任何东西变成过去的样子。
　　他把椅子搬回卧室，屋子里的空气，没有流动迹象。那些形状和颜色从没改变的东西，一直占据着各自的位置。他扫了它们一眼。目光离开它们，他的大脑就在想，这些东西应该改变一下位置和姿势了。它们这个样子，总是把过去带到他的现在。可是，身体却不想靠近它们，手也不想伸过去。他不碰它们，总有一天，它们身上的过去都会被风吹散的。现在，或者未来，他总不能扔掉它们，如果某天坏掉了，那也是它们自然的造化。
　　他安心地坐在那儿，想窗子是开着的，有风的话，帘子会动起来。那个帘子被拉开半边，簇拥在了一起，黑色的花朵，被折叠得更加变形。他想起一幅画，也是这么画的，他在头脑里搜索了一阵，就像起，那其实是一个人穿着的裙子。再看那个窗帘，它真的像一个人裙子的下摆。
　　谁会穿这样的裙子呢？大概没有人选择这样的花色和布料，穿在身上吧。他很肯定，这个世界上没有这样的人。他看了屋子四周，现在，到了更深的夜，所有不睡觉的人，都会看到他的窗子是亮着的。“人是在后半夜好好入睡的，不能把夜当白天过。”他走过去关了灯，躺着，感觉被房间所用的物体包围着他。它们仿佛都醒着，他无法入睡。
　　他从床上跳了起来，站在黑暗中。他知道内心要光，他没有动顶灯的开关。他想起来，几年前，他买过两盏台灯。一个是蓝色的，一个是黄色的，早就没用过了。他到处找，在桌子下面找到了。他擦亮一盏。他想，假如没有灯，夜该是多么黑呢。一个人需要一个坚守的伙伴，就像一盏灯一样。
　　这个时候，他接受了夜晚，像树叶接受了风。在微暗的窗外，他背靠的是微暗的火。他不觉得是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了，或者说他接受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他看到帘子在动，从那些花朵上，传来风的沙沙声。仿佛一个人，朝他说着，期望听到的那句话。他觉得整个人就在那声音里，融化了。一颗巨大的心脏声，在房间里跳动着。

　　　　　　　　　　　　　　2016年6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