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条带子鱼

几年前，大约在冬季，我从久居的乡下搬迁到了城里。或许是刚来的缘故吧，心里一直都不落体，没事就静静地宅在楼里看看看书，照例只是买买菜，偶尔逛逛街，散散步，间或浏览浏览城市里的灯红和酒绿。 那天，应该是星期日，我去附近一处露天农贸市场买带子鱼。当时天气很冷，道路溜滑，空中还飘飘洒洒扬起了雪花。我感觉良好，迅速在脑海中搜索出“白雪纷纷何所似？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等典故和诗句。 走进市场，看了几个鱼摊，我都没有中意。终于在一个拐角处，我找到了我想买的带子鱼。长长的、厚厚的、宽宽的，就是我小时候最爱吃、最青睐的那种大刀鱼。我知道这种大刀现在的价格也一定不菲，但是只要孩子爱吃，就算贵点也不是问题。不像过去，想吃也没有，有了也买不起。不是年节，平时很少吃到鱼，尤其是带子鱼。买鱼的上帝很多，你吵他嚷的，摊主对谁都不能置之不理。只见他头戴棉帽，脖套脖套，把脸捂得严严实实，只在帽檐和脖套结合部露出两只眼睛而已。我也只能一扫而过，看得并不具体。挤到近前，我俯下身子，指着摊位上的带子鱼说：“给我来三条大的。”“好。”听我说完，他马上给我挑鱼、称鱼，然后又麻利地拿起剪刀剪断鱼头和鱼身，望着他那专注的神态和认真的动作，我的脑海里蓦然闪现出一个人——小强？怎么会呢？我摇摇头，旋即否定了自己。“ 多少钱？”直到结算时，他才抬起头，望着我，怔怔了好一会，连忙说：“刘老师，怎么是你？你不在莲花吗？怎么在这里？”说完赶紧摘下帽子和脖套，露出自己的真实面目。“小强！真的是你？刚才我还猜呢！”我先是惊讶，后是欣喜。不错，是小强，模样和声音基本都没变，只不过是身子比过去高了、壮了，也更结实了。憨憨的，还是那张黑黝黝的脸庞，眼睛还是那么小，那么有神，那么清澈，那么明亮，仿佛从未受过世俗的冲击和污染一样。30年，世态沧桑，人海茫茫，师生相见，共叙别离和短长，雪花无言落，化作泪千行…… 我已不好再和他讨价还价，就从兜里掏出一百元钱放到秤盘里。小强也没加理会，仍在给我装鱼。鱼装好后，顺手把秤盘里的一百元钱塞进了塑料袋子里，边递给我边说：“你是我的老师，我咋能要你的钱呢。”我再三推辞，他说什么也不肯。我原本想让他多挣点儿，不想弄巧成拙，害得他连本钱都搭了进去。见我过意不去，小强说：“你我师生一场，谁也不差这几斤鱼。再争就显得生分了。”无奈，我只好收下了小强的心意。虽然天气很冷，虽然还在下雪，但我的心里却如春天一般温暖无比。 以后我再去买鱼时，就径直去小强那里。这一次我买了很多，希望能给小强带来点儿收益。小强也帮我一直挑，一直挑，直到答兑我满意为止。正当我准备付钱时，小强再一次坚辞婉拒：“刘老师，你干啥呢？我怎能收你的钱呢？以前，你对我那么好，可到现我在还没有机会报答呢？你就当是给学生一个机会吧。”我尴尬至极，一脸讪笑，亦不忍再拂其好意。妻子怨我，下次买鱼我去。妻子买过几次，小强也没收钱。还有一次，妻子强行把钱扔下，害得小强追还追出足足能有500多米。妻子说：“这些年，你这个老师没白当，在学生的心目中总算还有一席之地！” 我和小强同住在一个村子里，我上中师时，小强在村小读五年级。毕业后，我回镇上中学任教时恰巧成了小强的老师和班主任。那是我第一次走上三尺讲台，也是我第一次当班主任。因为小强长的小和我又是同乡的关系，所以我对他一直呵护有加，关爱备至。上课时，我经常提问他，提点他。小强作文非常好，很有天赋，每次作文我都把他的作文当做范文在课堂上进行讲评，有时还粘在班级的墙报上给予鼓励；劳动时，给他分配轻俏活，还让附近的同学帮他带工具；放学让他提前走，运动会帮他借服装、借彩旗……我还时常叮嘱班上的同学：“小强和我既是老乡，又是亲戚，你们都是同学，这得有多大的缘分才能聚在一个班级，所以，大家不能平白无故欺负人，友谊来之不易，希望同学们彼此珍惜。”想不到这些点滴小爱，30年后小强还依然藏在心中，记在心里。这一切令我非常感动，震撼不已。这是我从教30多年来的最好回报和赠予，我们当老师的还希图啥呢？ 小强家境贫寒，中学毕业后就回村务了农。但小小年纪，根本就干不动繁重的体力劳动。后来听说他去了城里，在农贸大厅摆鱼摊卖鱼，小打小闹最早干起了个体；后来，又听说他在城里成了家，买了楼，生活辛苦而又安逸；再后来我们就彻底失去了联系。一位卖鱼人告诉我说，在小市场，小强很有名气。他买卖公平，童叟无欺，对老年人、残疾人和困难群体，他都主动让利，甚至分文不取，每天来他这买鱼的人最多，拥有很高回头率。 柔弱，但不软弱；谦恭，但不谦卑；自信，但不自傲。这就是小强，想不到30年后他依然这样。在我的眼里，小强就像一株迁徙到城市里的野草，牢牢地扎根在钢筋水泥的缝隙中，凭着自己的辛劳和汗水，生长得远比那些所谓的庄稼还葱郁、还阳光、还有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