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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心与晴日共澄明

2020-09-17叙事散文李兴文
这是冬日的天空和阳光吗?我是说,它是这样奇幻如梦的。应该是暮春或初夏的天空吧,天空才显得这样完整而湛蓝,通透而纯粹。浮积已久的凝云冻雾仿佛完全融化成眉眼初开的春水,波澜不兴,澄明,清冽。阳光是粘稠的,这样的阳光以它暖色调的流体浸润冬日的高山
  这是冬日的天空和阳光吗?我是说,它是这样奇幻如梦的。
  应该是暮春或初夏的天空吧,天空才显得这样完整而湛蓝,通透而纯粹。浮积已久的凝云冻雾仿佛完全融化成眉眼初开的春水,波澜不兴,澄明,清冽。阳光是粘稠的,这样的阳光以它暖色调的流体浸润冬日的高山和小城。那些原本方直而坚硬的楼体,仿佛变成手感柔细的积木,堆叠出一个谦和而敦厚的早晨,那个早晨里悬浮着一个天真烂漫的童话世界——有童话吗?我想应该有的,不然,这个灰调的小城给我心里带来的冷意,不会这样突然间完全回暖的。
  不真实,但我确实看到了它的温良与可爱。不光是我盆栽的梅和迎春,它们的花苞已经开始萌动,还有空气和风,也变成带有百花蜜香味和色泽的。迎春的花苞正吐露鹅黄色,梅的蓓蕾正绽出娇嫩的粉红。确乎还是色相饱满、体感明确的冬天,但四围高山已跳荡着缥缈的氤氲光气——那阳光,那山色,我很愿意相信它们的真实性。以阳光和山色作为陪衬的小城,我无法否认,我与它几十年的厮守中,也不是极端且永远的冰冷与险峻。
  在我启帘远眺的瞬间,我的心被一种从未消隐过的希望再次打动,回荡起触感可亲的熏风,回响起清越爽朗的跫音。那一刻我感觉到了,小城,我一直以来对它的不屑与鄙夷是大失公允的,我对它近乎麻木的朴拙所抱持的幽怨也很没道理。这个早晨很亲切,我想我应该谴责自己的苛刻与冷峻了。
  作为居所的小城,它是无辜的,它视感上的朴拙与触感上的坚硬毕竟容纳并护持着几万个脆弱的肉身;它的确也很不幸,我确实没有印象,它到底有没有过崇高而伟岸的神祇为生存其间的生灵们启智与赋灵,到底有没有过应验的祖灵成全他们瓜瓞绵绵的子孙们的福祉。无法得到证明。但神祇和祖灵仿佛并没有在他们的精神世界里变成彻底的虚无——年关又近了,我仿佛又听见小城中响起娱神祭祖的鼓钹之声了,仿佛又看见暖意浓浓的香烟烛火把最美的祷愿送往云端了。这是他们年复一年的功课。他们从来都在这个实体的尘世里受用有限的,顺应强硬的。他们还能以娱神与祭祖的方式求证自己存在的意义,给自己的心一些稍微柔软的梦语,说明他们还没有丧失起码的活力,只是,我至今都未听说,他们的神祇和祖灵曾有过崇高而伟岸的。
  他们在蓬头跣足藜羹不糁的时世中,曾经凭借最后一缕坚韧的命力匍地生存;当他们不幸沦为被愚弄被蒙骗的畜群一样的存在,而被喜怒无常善恶两端的牧者驱来赶去,他们必由自己的表情和叫声决生杀的时候,他们居然能够那样忍受世间最难忍受的。即便其中的一些宛如因为冻馁而毙的牲畜一样横尸路途或命归寒门,活着的,继续听着,看着,念诵着世界上最最灿烂的谎言,而不知狂风暴雨何时能停,何时又至……他们经历了许多,有些年月不再颠沛流离穷匮困顿了,他们终于不为衣食忧患而想过上更加体面的日子了,他们为什么又那样过早过快地眈于享乐而不思随时会有的灾情,并把简单的富足和肤浅的幸福看得太重。微信里面,他们的pose与感言何以总那样充满细雨和风与阳光花径?他们为什么那么容易忘记苦难与剧痛,为什么那么容易找回丢失已久的坦诚与率真?
  今天的阳光和天空,把我对小城的偏见溶解了,我才有机会看到它的可爱,也才感到它遭遇的所有的悖谬都需要暂时忽略,他们身体力行的种种怯懦与猥亵都需要宽恕与原谅,过去的不幸值得同情,正在经历的苦难需要拯救,毕竟,我属其一,我和他们是一样的。
  感谢这个早晨,它带我一脚迈进宽容与理解的大门。我也想到,我长久以来对小城的苛刻与冷峻实在无知也无情。现在我的心变得愉悦起来,我的身体暖和起来,我的呼吸舒畅起来,我的内视觉通透起来。我看见了,一个不理解不宽容的心,是活该孤独无助而四周冷清的。对这个小城和这里的人们,我没有给他们更多更好的什么,我没有资格指摘他们对待日子、对待生活的态度和作为。我不比他们高尚,不比他们优越,不比他们伟大,不比他们聪明,其实我一直在他们中间,是一个同样不幸也同样幸运的谋生者。
  现在我越过这道阻障了,回头再看,我鄙夷他们的理由的确是不够充分的。
  这阳光一定也在照亮和温暖小城和其中的每一个人。我们更应该做的,是在严酷冬天里享受难得的晴暖日子的时候,我们更应该一同呼唤简单的富足和肤浅的幸福之上的导师和先知——不是吗?芸芸众生普遍的平庸与浅薄不是他们的过错。人的心志不存在平均的平庸,也不存在同等的浅薄,我们需要的,也许就是引领我们超越平庸与浅薄的卓越的导师和伟大的先知。神祇和祖灵也许帮不上什么忙了,我们都需要灵魂层面的导师和先知把我们相似的平庸和相近的浅薄开拓出峰岭与丘壑。我们需要启智,需要用自己的视觉、自己的思索和自己的行动改变自己,不可被继续强硬复制成大致雷同的一群,而是变成真正存在意义上的每一个。
  我不想再以鄙夷的眼光看待他们和他们的广场舞。他们简单的富足和肤浅的幸福已经是他们付出最大的勇气为自己绘就的当下生活图景,比起他们一直以来的受用和顺应,他们终于还有机会表达自己的快乐,比起普遍喑哑又必然众口一声的时代,他们也算进一步了。虽然至今没有形成习惯成为独立的舞者与独立的歌者,而更愿意混同于凭借他人的存在而证实自己的存在的一个个群体中。但看看就知道了,他们的脸上一律用皱纹与赘肉书写着1950'或1960',几十年的人生光景,到了这个岁数,一切资源和一切享用都不必继续经过精打细算了,毕竟,这个世界还能容留他们的时候不是很多了。如果能够追溯他们曾经的苦难,有多少人清楚地记得?父辈被人祸折腾而多死于非命,侪辈被贫穷与险恶蹂躏而多死于病饿,在衣食之外,他们最大的缺失曾经是书本为他们展现的另一个世界……现在,他们面临的新的生存风险,都被空话连篇的嘴,皮笑肉不笑的油光脸,以及笔挺的黑色制服及其相类每日提示着——我为什么又不能理解和暂时接受他们对待生命的态度和作为呢?指摘他们简单的炫富和肤浅的享乐不是最重要的,改变他们祖传的怯懦与隐忍,才是最重要的。
  我们都需要鼓励和启迪,而不能再让失望与谴责继续吧精神消磨!
  也应该祝愿我们及早遇上导师和先知,让我们最后的年景如这冬日晴天,温暖而澄明。
  在冬日,好天气里总是有风的。午后,风来了,却不知到底在向哪个方向吹。无论从哪一条街巷走过,都有激越的风在横来竖去地灌着,仿佛在传递着一些大好消息。不日将入“大寒”,此时的风已不是极端的冷酷,倒让人有荡气回肠的酣畅感觉。
  我告诉自己,即便还在数九寒天,也不必抱怨天气了,尤其是,不必再做一个心高气傲的孤独的狂徒。我还在这个小城,我还在这些人们中间,他们乐在其中的简单的富足是他们自己劳作的结果,他们所沉湎的肤浅的幸福是他们朴拙天性的最好呈示。在此之上,或者在此之外,我们需要丰广的富足和独立且深邃的幸福,所以我们更需要作为启智的导师和先知。
  在冬日,还有这样一些晴好的日子,我的心,由此得到深远而广博的启示。无法确认方向的风吹得那样生机勃勃,那风就是天启或天兆——也许在今天,也许在明天,我们之中,会有这样的导师或先知,他们将以神一般的力量,把我们和世界改变了。
  高高兴兴地过日子,也要靠自己创造另一些日子。我怀着对导师和先知的崇敬,一直这样努力着,就像今天,怀揣对生活和世界更高的构想,接受了这样一个平凡也伟大的晴明的冬日。


2018-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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