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散文三题

小散文三题
生命里的青苔 诗人喜欢说青苔为苍苔，大概是诗人视觉之上的青苔落满苍凉吧。晋代的潘岳在《河阳庭前安石榴赋》写道：“壁衣苍苔，瓦被驳鲜，处悴而荣，在幽弥显”，而乡野之民却习惯称苍苔为青苔，估计是目睹青苔深绿，浸润着生命的坚强，有一种亲切感，所以就谓之青苔了。
且不纠结于称呼。多年以来，读了点书的我一直习惯乡野之民对青苔的称谓。青苔是不喜欢固步自封的。它没有画地为牢的习性，总是以强大的生命力适应生活。山上，水里，树上，墙角，总能找到它的影子。那一抹抹绿或淡雅或深沉，一大块，或一小片，占据着生存的空间，充斥在阴暗潮湿的角落，把本来寂寞的空间洇染得充满生机。没有人喜欢这种付出与努力。小时候，娘就说过不要到阴暗潮湿的地方去，青苔很滑。摔过几次，我们也就相信了娘的教谕。其实，陆地上的青苔不如水里的青苔柔滑。年幼的时候，在河里捉鱼，踩着长满青苔的石头，步步惊心，曾仰面朝天过多回，只是玩心难改，仍然执著与青苔交锋。
三月到了，青苔也如其他植物一样焕发着生机。先前的淡绿一点点在温度上升之时变得青绿了。青苔虽然得不到阳光的眷顾，但是依然自我调整心态，尝试与阳光对接，丰满自己。这是一种顽强的绿，那浸润着潮湿的绿一点点扩大的生命晕圈，繁芜了生命，这又是胸怀理想的一种执著表达。
看着那淡雅的青苔纵深的脚步，就不禁敬畏了起来。青苔没有放弃过理想的追求。它抵达过城市，尽管它在城市栖身于墙角、流水管道的空隙，但它似乎是乐观的，因为它就这样执著，心怀梦想。哪怕是在狭小的空间里也一样追求理想。
山上的青苔也是寂寞的，一直屈居于乔木和灌木之下，靠储存的雨水生活。日子清苦，阳光被乔木和灌木吸收，连风也不能奢侈的享受，但在委屈的同时，却也避免了被狂风摧折的厄运。树不同情青苔，但青苔感谢树木，青苔也试着爬上树木，给树以保护，但对于树来说，青苔的努力显然是可笑的。青苔最终无法到达树冠，站立高远。但青苔努力过，傻傻地努力过，青苔似乎是一位十足的傻小子。
我不喜欢成王败寇的说法，觉得失败者有时候也是英雄，因为努力和付出才是最重要的，倘若没有努力和付出，何来成功之说。青苔不能成为大树，但是青苔仍然有不可小觑的作用。旧年里的三月时节，乡人就上山捡过青苔，撒在秧田里发出细芽的谷种保温。粉墙的时候，把青苔剁细，掺杂在石灰里，粉过强，青苔也有幸与洁白的墙为伍，算是物尽其用了。
据说，青苔可以食用，且营养丰富，是有的少数民族崇尚的美食。另外，又获悉青苔对烫伤和支气管炎也颇有疗效。想来，司空见惯的青苔，真是令人大跌眼镜。
透过本质审视，发觉青苔是不平凡的。很多时候，也许我们觉得我们的生命缺乏色彩和亮度。其实那是我们尚没有挖掘出自身的矿脉。比如，这寂寞但执著的青苔，其实外在和内在都是具有魅力的。时不我与，还是千万别让时间覆盖了我们生命里的青苔。
柿子温暖 秋，一天比一天深，柿子却一天比一天红。由淡黄，到浅红，直到深红。柿子打着灯笼照耀秋天，竭力挽留秋天，温暖秋天。
一颗颗柿子点缀在枝头，红得可爱，浓艳的红把深绿的树叶比了下去。面对柿子的深情眼眸，柿子叶转眼就面带娇羞。人们喜欢柿子，鸟儿也喜欢柿子，柿子温暖鸟儿们的心灵。柿树之巅，鸟儿掌握了话语权。鸟儿呼朋引伴，兀自在柿子上啄食。鸟儿聪明，善于甄别，树枝上最红最软的那颗柿子，就是鸟儿们的果腹对象。乡野豢养的鸟儿，胆子很大，一颗一颗柿子就是被鸟儿不慌不忙地吃掉了的，但喜欢鸟儿的人们并不怪责鸟儿。
一颗颗柿子仿佛照亮了人们的心灵。柿子丰收了，人们面带喜色，用网兜或者爬上树把柿子摘了下来，拿到集市上卖，并且自信地说出售正宗的绿色水果。看着集市上兜售的柿子，就有一种感动。
老家的门口，种着一棵柿子树。每每深秋时节，柿子就红了。爹就会命我攀爬到柿树上，将柿子一个个摘下来。然后，将柿子放到阴凉的地方，不须几天，柿子就变软了。于是我们就捡软柿子吃，拿着调羹挖柿子的瓤肉。柿子很甜，我们吃得还是有些狼狈，但不像年幼时节，将糊状的柿子肉弄得满嘴都是，有时候弄得沾满衣服，被娘斥责。
吃柿子的时候，总会想起被柿子温暖的往事。多年来，我一直记得外婆家的屋后有一棵古老高大的柿子树，三个人方可合抱。不少枝干已经枯死，但残留的枝干上仍结了不少柿子。秋风拂过，柿子砸到瓦片上，弄坏了不少瓦。外婆说柿树是三外公的。三外公终生未娶，独自一人生活，日子过得清苦，性情也有些古怪，但每一年柿子成熟时，尽管柿子收获不多，他总会给我们送一些来吃，我们内心充满了无限的感激。
三外公孤独如老柿树，在时间的收割下，最终无可挽留。三外公去世之后，老柿树大概已感知到主人已故，似乎独存乏味，最后的一枚柿子落下之后的翌年春天，就再没有发出新芽，人与树如此默契，引人唏嘘。
年幼时节的我们，过惯了被柿子温暖的日子，一下子没有了柿子吃就有一种失落。爹为了安慰我们，于是，就在家门口种植了那棵柿子树。年复一年，柿子树栉风沐雨，终于绿树成荫子满枝，长成了一棵慰藉我们心灵的树。
秋深时节，回了一趟老家。柿子依然挂满枝头。爹让我找来梯子，攀爬到柿子树上摘下柿子，然后送给亲朋好友。领命，我就学爹的样子摘柿子，在摇摇欲坠的柿子树上摘柿子，蓦地想起被时间割刈的人和事----最终柿树换一种方式存在，而故人已矣，不禁觉得有些苍凉。忽又觉得，人也不过是一棵棵庄稼，最终归于尘土，一切又处于自然法则之中。
故人已故，而柿子依然如昨。瞅一眼饱满、丰硕的柿子，心中又浮起些许温暖。柿树附着的往事，一时尽皆复活，又觉得柿子是一枚楔子，引发沉寂的回忆，焐暖了似水流年。
冬的树 风是冬的使者，令人无法仰视。风把人们的形象从简练变得雍容，变得迎合着冬的旨意。在冬的意识里，人们只不过是一块块被冬随意捏的橡皮泥。冬不与人们促膝谈心，只是指挥风进行随意开掘。
冬，不断深入，树，也不断调整姿势应对风刀霜剑来袭。冬一向掌握着话语权。在冬看来，树似乎默不吭声，但树有内在的尊严，有捍卫尊严的办法。
冬日，水瘦山寒。树挺着腰杆，那高高低低的枝桠像剑戟一样刺向苍穹。天空玄远，俯瞰下来，树的枝桠不过是一只只回答老师提问的手。树的问题很多，冬天无法回答，于是让风来解决，风从来不会拒绝。
树的衣赏一件一件被风褪去。落叶乔木是风的得意作品，是风交给冬的成果。孰料，风也有失败的时候。常绿树就是一群桀骜不逊的孩子。他们一脸倦容，但很坚强。他们一身深绿的衣裳，表现出与冬的主调不协调。冬很是无奈，风也无能为力。阳光就极不配合风的命令。阳光很弱，但阳光总是泄露心事，树就有了朋友。落叶乔木关紧了门窗，不欢迎朋友进入，阳光并不责怪，落叶的树正在进行精神内部的修行，不正面与风作冲突或积蓄力量。常绿树身披蜡质铠甲，风无法进入，阳光替常绿树擦拭兵器，常绿树气定神闲。树的禅语，总在不经意间表露。
树的理想就是活得像一棵树。山间的树，可以改变形象，扭曲或者断肢，坚韧地生存着，不放弃土地的供养。风不过是见惯不惯的熟人。狂风吹过，只不过风跟树打了一次招呼。树的疤痕是树一直强悍存在的印证，冬是无法改变的。站立在田野的树不会太孤独，田野尚未老去之前，田野之树就能和庄稼说说话。窗外的树，是伟岸的，是亲和的，与理想的人们保持着切近的距离，人们常常借树抒情，托物言志，树给了人们坚韧的理由。
鸟儿是树的花朵。冬日，树并不寂寞。虽然风一次又一次想击溃树的理想，但阳光会驱散风的热情。让阳光抵达树的每个角落。阳光隐退。风再次袭来，鸟儿不会忘记树。鸟儿在树上唱歌，在树上跳舞。让树忘记哀愁，忘记痛苦。
朋友们安慰着树，与树一起沐雨栉风。风并不甘心失败。霜雪是风的儿女。风一召唤，霜雪就来了。浓霜降落，树的脸颊变得紧蹙，树的身子骨就变得冷峻起来。阳光却适时到来，让浓霜只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地虚假胁迫。雪就来了，雪从天空飘落，一层又一层累积，树上开出了白色的花。只是，雪花让树欢喜让树忧-----一树雪花是树带泪的微笑，树的枝桠承载着来自外部的入侵。树抵御一旦失败，断枝就成了捍卫整体的策略。树的策略只有树懂。
冬的树，活的是一种思路，活的是一种方式。冬最终无法强大的盘踞着，树的希望就是一点一滴站在困厄的境地里变得强大的。树不是在孤军奋战，树一路走来就充满了力量。自然树也不是寂寞的，树是懂的。
季节轮回，冬日散场。树终于走过低谷，开始完成一年一度的涅槃，而树也记住了生命历程的考验，变得宠辱偕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