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没准
2021-12-23叙事散文朱竹
梁没准大名叫梁静,绰号梁没准,又称愣头青。比如说梁静说他参加过八路军,到底参加没参加过,那是没准的事情。梁静自己又说,一个山头拿不下来,他不听邪,带着一个班猫着腰上去,突然出现在敌人面前,大吼一声缴枪不杀,敌人吓呆了吓傻了,就乖乖地举手投降……
梁没准
大名叫梁静,绰号梁没准,又称愣头青。 比如说梁静说他参加过八路军,到底参加没参加过,那是没准的事情。梁静自己又说,一个山头拿不下来,他不听邪,带着一个班猫着腰上去,突然出现在敌人面前,大吼一声缴枪不杀,敌人吓呆了吓傻了,就乖乖地举手投降了!要说这个事他干得出来,因为他是个愣头青。为革命而“楞”是件好事情。然而他到底“楞”过没有,没人做证明,谁也说不清。 不过梁没准愣头青从革命队列中跑回来以后,醒门子上多了一块大伤疤;由于那疤痕处是新长出来的嫩肉,所以格外发亮。有人猜测是用枪托子砸的,有人推断是炮弹皮子炸的,还有人说是钻铁丝网时被铁丝蒺藜扎的,更有人说血流不止差点光荣喽。梁没准听着站着笑着就是不作回应,因为他心知肚明:他回应与不回应都一个样,说与不说反正都是一笔糊涂账。 一日,街头发生狗练丹(公狗母狗性交配)。那愣头青用木棒去敲打,敲打的目的是破坏其性行为,使之“练”不成。那公狗母狗被打得臧浪臧浪地叫,拼命地往两下里拽,想一拽而开逃之夭夭。但无论怎么拽都没成功,因为那“丹”还没有练成。那愣头青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铡刀,就是舞台上刀铡陈世美那种铡刀,只见他抡起那铡刀片,照准那公狗母狗相“练”之处就是一下子。不肖说那公狗的生殖器官被割断,臧浪臧浪地叫着逃走了……那夹着公狗生殖器官的母狗也惊魂未定地逃走了……一边逃一边回头望月,望那叉着腰握着铡刀的愣头青,愣愣地站立着,那额头的疤痕于阳光下愣愣地亮着……俨然是天下第一屠夫……一群麻雀惊叫着飞向天边…… 话说梁没准住处与叔伯兄弟梁华一墙之隔。兄弟梁华比他小五六岁,还在上高小,由于其父开小卖部家境殷实,就娶了个女大三抱金砖的媳妇。那媳妇貌美素洁清香,只是个子矮了一点,乡人戏称为小不点。一日,暮色合为,那梁没准探得梁华外出,就骑上了那说高不高说矮不矮的墙头,用眼珠子传情勾引独守闺房的小不点。待等那小不点出了屋门溜近墙边,就被愣头青一探身,抓了个正着,一提而起从墙头这边放到墙头那边。还没等小不点反过神来,就已经被按在墙根底下,让愣头青直愣愣地办起了那种狗苟蝇营的事情。 话说愣头青本来是四口之家,有两个哥哥,一个老娘。一个哥哥谢世得早,一个哥哥分得了地主家房产,搬了出去。空荡荡的院子只剩下个老母亲与他这个小儿相依为命。老母亲双目失明看不见,但两耳却听得见,很快就捕捉到了自家墙根底下那般非同寻常的动静,她拄起拐杖破门而出,要前去一探究竟,一戳一戳地往前走,差点戳到自己儿子的大白屁股上…… 其事情后来的走向是:小不点在墙那边与梁华(有个长相酷似梁华的女儿,判给了女方)离婚,又在墙那边与梁没准结婚。小不点在离婚之前曾经找到笔者,让我跟梁华说说不要跟她离婚。原来那小不点是很不情愿与我发小的玩伴梁华离婚的,因为那梁华少年英俊,还是一表人才,已经考上了中师,前途光明。待等离婚之后与梁没准成婚之后,小不点(连同梁没准)又找到我,求我这个村中拥有最高学历的秀才,为他们写一纸告梁华的诉状,因为梁华未曾遵守法院判决付给孩子抚养费。为此还让村干部作陪宴请了我一顿。这可让我这个不更事的少年犯了难,我怎么能够为他人写呈文状告我童年的伙伴。万幸的是在我百般劝说下梁华自觉自愿地掏了个大腰包,不曾去对簿公堂。 小不点虽然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但家徒四壁与梁华家小康生活不可同日而语。特别是大跃进之后,连续三年饥肠辘辘,公婆“非正常死亡”,膝下女儿嗷嗷待脯,她本人终日以泪洗面。那愣头青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急在手里——他要有所行动,他要改变生存现状,干出他人不敢想不敢做的事情。 话说一日秋夜细雨蒙蒙,那愣头青戴上草帽,推起胶皮轱辘独轮车,行十几华里进入河北地界。于一块玉米地停下来,不远的地方是熟睡的村庄,名字该叫杨风。青青的玉米锤子掰了一个又一个,直到掰了满满一麻袋,搬上小推车就往回赶,累了饿了也不敢停下来小憩。雨停了放晴了也到家了,小不点把门开开了,天已经破晓。插好街门梁没准刚要躺下去睡一觉,就听见有人咚咚咚地砸门。“谁?!”对方回答说是杨风的!这一下子小不点梁没准可乱了阵脚,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堂子里来回转,不开门不行,开门事情也玩不了!
原来那找上门来的杨风人,是顺着胶皮轱辘小推车的车辙印找上门来的,是由于一夜细雨那留在路上的印迹非常清晰才敢砸门的(比当下的监控还准确)。事情来到大队部,支书与大队长责令梁没准把那一麻袋玉米锤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是夜就于大队部门前广场召开批斗大会。第一项是开会,第二项是把梁没准吊起来。往哪里吊?广场正中有一根升五星红旗的旗杆。怎么吊?梁没准的双手倒绑着,像升国旗一样把梁没准这个大活人升了上去(顺便说一句笔者工作之地是鲁西北1946年大扩军斗地主就用此法,问旗杆顶上的地主“那蒋介石望见了没有?”只要地主一吐口说望见了,地上的人就一松手,啪唧一声落地,那地主自然也就没了气)。整个会场静悄悄,那杆头上的梁没准豆大的汗珠子往下一串一串地掉。说来那梁没准愣头青也是一条汉子,不管怎样剧烈地疼痛就是一声不哼。那妻子小不点呢?早已经双膝跪地,犹如鸡啄米,给那村支书大队长磕响头求饶。 笔者一直耿耿于怀大惑不解的是,梁没准是个愣头青,脑门一热就蒙蒙,具有盲动性,常常干出来一些出轨的事情,乃至违法的事情。但他祖宗三辈都是老贫农,他偷盗固然可耻,理所应当受到指责,哪怕是批判,但也不应当如此这般地惨无人道地施以酷刑,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属于阶级兄弟,只是为了吃饱肚皮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情。就在上个月份我于三亚图书馆阅览厅浏览《炎黄春秋》,其中有一篇文章,题目是《我所知道的整治不良分子运动》,小偷小摸者做针头线脑小买卖者好逸恶劳者一概被视为不良分子,原来是要在大跃进年月建立一个如玻璃一样透明的社会(彭真语)必须对不良分子展开无情斗争。原来那愣头青梁没准上了不良分子花名册。原来是要使社会“玻璃一样透明”而对造成不透明的行为者必须施以酷刑。那文章说全国不良分子是五百万,梁没准是五百万中的一个。那“一个”所受的惩治比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还厉害。 话说文革中清理阶级队伍,梁没准要立功,揭发他人是国民党特务。他亲眼所见某某家中盖着中统大红印章的特务证书,证明某某就是中统的特工。他言之凿凿,指天发誓,喷唾沫星子,跺着双脚,愣头愣脑,疤痕贼亮。但他的证言没被采纳,因为他不识字(会场里有人大声疾呼问他“特务”二字怎么写,是啥模样,他为之一愣不吭声),所见不足为凭,是没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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