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留年 第一章 当我老了 第十二篇

十二、我的第三只眼睛 都说猫能在黑夜里捕捉到一些人所看不到的东西，好像它们天生长了一双能通往非人类的眼睛。在黑夜里它们依旧可以看得清，一双金色的眼睛在黑夜中不用摸索着前行，用飞一样奔跑的速度也可以不受任何非光明的羁绊。我是多么地希望自己也有一只像猫咪一样可以看透人间和地狱亦或是天堂的眼睛。我想在我即将停止呼吸，脑子已经完全不清醒的时候，就可以拥有我的第三只眼睛，它也是透明而发亮的，生长在我的心里，生长在人间和非人间的通道间。 我不知道人在就要死去的那一刻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有多痛苦，有多挣扎，又有多折磨。最痛苦的时候也就是生了一场大病，头晕脑胀，昏迷不醒，四肢无力就差口吐白沫。但我相信生病和死亡是不一样的。生病还有回转生命的余地，死亡就是永久地消失，不复存在。我说过我怕死，我希望我可以死得舒服些踏实些，不用像秋风萧瑟中的那一枚枯叶，分明已经失去存活的本能，还要任由顽劲的冷风将它带到离大树很远的地方，然后任人踩踏，忍受死后还被百般折磨的痛楚。如果可以痛快些，就让我在睡梦中不知清醒地离开。梦里有我小时候生活的故土，有我玩耍追逐的童年，有我黄金一般不会生锈的记忆，也有我不论是生是死都爱着怀念着的家人。在神奇的梦里，我又十分清醒般地重新过了一遍我的一生，有苦有悲，有喜有乐，那满身潮湿了衣服的不只有汗水，还有咸咸的泪水。能够剪去一切痛苦让我乐悠悠地睡死在甜甜的梦里，那将是我的一大幸运，死后即便入了逍遥缠绕的天堂，我也甘愿忍痛服刑。 但是如果我无法安眠死去，我唯有在迷糊伤痛中享受死亡的来临，绝望而无助。仁慈的上帝替我打开了关闭了一辈子的第三只眼睛，但不代表它就愿意收留我，虽然我也这么希望着。我好像睡了过去，痛苦地睡了过去，但却感到还能呼吸，感到我还活着，感到身旁有一群可怜的人在大声哭喊着，我很感动，但是很烦躁，为什么连最后一程都不让我安宁点呢？随后我便想到当我失去亲人时，也是这么歇斯底里地哀嚎着，便不管他们，依旧沉醉在我半死不活的梦里。在这里，我能看见天堂和地狱，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我顿时恐惧地狱期盼天堂。纵使让我在天堂里做苦役当奴隶，我也不愿到地狱那种只有魔鬼才会待的地方。 这里是地狱，住满了生前所有的恶人。于是我害怕地问自己：你觉得你是好人还是恶人呢？我本能地反应是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也许只是因为我想去天堂，又或许我本来就是个好人，所以我才敢这么回答。在这个魔鬼横行的地方，他们一个个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破烂的衣服上散发着老远就能闻得到的血腥味儿。我嫌弃地避开他们朝没有恶鬼的地方走去，可他们看见我就像终于找到了新鲜食材一样兴奋狂笑。有些阴魂被铁锁撩着，有些阴魂想要改头换面苦苦哀求着要去圣洁的天堂，可是这里没人理会他们，连懒散的阎王我都没见着。这里恶臭的气味和黑暗的密室让我呼吸不到空气，我赶忙请求上帝把我带去天堂看一看。 我还是喜欢这里的景象，不富丽堂皇也不简陋衰败，简约而有秩，朴素不失雅丽。无论是男女老少都和谐相处着，没有争吵没有争夺，不勾心斗角，不野蛮霸横，只是以一个大家庭成员的身份生活在这里，和睦而温馨。他们不用担心衣不裹实，不用焦虑那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只需要在这安守着一片乐土，享受天国之乐。这里是美丽的第三国度，几乎所有人都向往的地方。但是他们又没有因为享乐而颓废荒芜，无所事事，骄奢淫逸，他们也在这里过着和人间普通人一样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用自己的辛勤劳动换取每一天的快乐和有趣。这就是人间所一直寻找而又并不存在的世外桃源，这也正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 我在床上昏迷着，晕厥着，天旋地转，生不如死又还没有死，我的第三只眼睛通向了很多地方，带我领略了很多风光，又让我看透了更多的红尘俗事。所有过去经历过的日子已成无法回忆的回忆，在我死去的那一刻，一切的记忆都化为灰烬，不复存在。我带不走一片记忆落入棺材，我就是一个孤独的失了忆的灵魂。我会去到第三只眼睛带我看过的某一隅，也许在地狱又或许在天堂，但不论是归去哪个方向，我都已永久地离开了这个让我意乱情迷的世间，再不舍再难忘都无法让一切重来。当我感受到我的第三只眼睛，那也是我与这个世界挥手告别的时刻。我还没有经历那一刻究竟是什么感觉，但我看过这样一个老人躺死在那一张和身体一样大小的床上，慢慢地就看不见了她呼吸时的颤抖，我不知道人们是怎么评断她已经死去，也许是呼吸的停止吧。那时候我就站在她旁边，我害怕，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这样恐惧地死去，纵使我有足够的信仰去留念这个人间。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自己永远没有这第三只眼睛，这样就代表我不用接受死亡，我可以继续存活，可以继续享受这自由呼吸的感觉。但这只是我的一片痴心，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生命并不会被我感动更不会怜悯我而让我永生不死，它是公平的，公平地对待每一个人的出生和死亡，当然也包括我。不过我还是要谢谢我的第三只眼睛，是它让我在临死前可以在幻境中看看第二国度地狱和第三国度天堂，看惯了纷闹人间，再看一些异度空间也是可以的。不过，我最留恋不舍，深情难忘的还是熙熙攘攘的人间，这样一个繁华盛美的第一国度。 在死亡拉扯我离开之前，我闭上了双眼，在脑中打开了第三只眼睛。从这里，我看到了我即将去的地方。也许恐惧，因为我并不想死亡；也许淡然，因为我早已麻木无知觉。等到我用尽最后一口呼吸，连第三只眼睛也关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