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家太爷

本家太爷朱建清
朱建清。论辈分是曾祖父辈的人，我应当尊称为太爷。论年龄长我八岁，已经过期颐之年。太爷是当下我朱姓大族群中最高的寿者。更令晚辈欣喜的是，他身板硬朗，面孔红润，思维清晰，口齿伶俐，每被仰慕，多有称道。

太爷命苦，自小无父母。太爷上边有个姐姐，眉清目秀，很早就远嫁他乡。在我童年印象里，放心不下的姐姐隔三差五地回到娘家来照看年幼的弟弟，或做饭，或洗衣，或拆被，或推碾，或磨面，终日忙个不停。太爷下边还有个弟弟，方头阔脸，身板厚实。但有哮喘病，张大嘴巴喘粗气，其呼噜之声，宛如铁匠铺里的风箱呼呼作响。无钱就医吃药，过早夭折。留下了乳名——四喜——让人怀思与回味。

太爷长相英俊，两只眼睛又圆且亮又黑且大，忽闪起来会说话。无论是姐姐还是弟弟，还是太爷本人，都与生俱来的善良。听父亲说，太爷的父母在世的时候，就平和就笃实就仁义。父亲还告诉我，太爷的父亲是私塾里的高材，被老先生垂爱，多有耳提面命醍醐灌顶。然而灾星从天而降，让他和他的妻子都得了一种流鼻血的怪病，是因为治病而倾家荡产穷困潦倒。

太爷姐弟三人不幸的遭遇，深得族人的同情。先为女孩物色到一个婆家，其后为两个男孩安置了一份差使——看守朱姓大家族的祖坟。于是墓园一角多了一座石屋，屋内有睡炕有灶台有水缸，屋角还有两个大陶罐，里边盛满了从各家募捐而来的粮食。屋外有一只鸡，一只鸭，一只狗，一只猫，一只羊。或许是受到人的感染，它们和睦相处从不纷争，还一起行走一路和声歌唱……

巨大墓园，清溪环绕，远山如黛。按辈分依次排列，自北而南以降。体积依辈分由大到小，数量以辈分由少到多。那是自大清入关以来，一座村庄满族朱姓人家繁衍生息的历史见证。
墓园内有苍松有翠柏以及各种高大乔木，有灌木有花草，有乌鸦喜鹊以及麻雀黄鹂百灵，有诸多野生动物——黄鼠狼野兔狐狸松鼠刺猬獾以及貘——藏匿其间。

在看守墓园的同时，小小年纪的太爷，要利用坟场边角之地学会种地——耕作，撒种，施肥，浇水，锄地，收割。与此同时，太爷还要学会与出没的野生动物和谐共处，与树林的鸟儿亲密无间。唯一的例外是与黄鼠狼进行持久不懈的斗争，因为黄鼠狼借着夜色的掩护，每每要来偷袭太爷的那只母鸡。

一场摧枯拉朽的风暴，使墓园遭到毁灭性破坏。几百棵大树作为大练的燃料被砍伐，上百座坟墓被夷为平地。那些野生动物自然要魂不附体夹着尾巴罹难而逃……太爷只能眼睁睁地站着看着，缄默不语。这一切都该是“后话”，不须在此赘述。

由于墓园不在我东良，离村庄较远，需要穿越北良一座村庄才能到达，我的童年很少涉足。但是每一次前往都留下了极其深刻印象。一是那里有许多好吃的野果，二是那里的野生动物迷人，三是那里受人以敬的“太爷”非常有趣。
每当我（们）来到太爷面前，面对一声“太爷”的呼叫。不知怎地，那太爷就面红，就耳赤，就脖子粗，就口吶张大嘴巴说不出话。就会放下手中的活计，领着我（们）进入那墓园——找香甜的黑屎群，采酸甜的野酸枣，吃熟透了的红姑娘……直到邂逅一只大尾巴狐仙……

有一回，那该是一个秋日的下午，为了看清楚一只爬出洞穴的獾，我跟着太爷出没于灌木丛，不慎崴了脚。坐在地上不起来，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太爷，又直勾勾地咧嘴望天……迫使太爷不得不蹲了下来，不得不让我爬上他后背，不得不把我背回他的石屋……又不得不掰给我一块白馍吃……又不得不借来独轮木车吱吱扭扭把我推回了东良——母亲已经站在村口，等待我的归返……母亲留他吃晚饭，太爷却转身而去，消失在又红又艳又大又圆的夕阳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