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读春

　　四月，读春
　　1、柳如烟
　　四月，塞外最美的景致，是柳。
　　桃花未开，杏花未开，迎春的枝条上只是有了斑斑点点的黄。柳条却软了，挂上了米粒般的蕾，在尚存春寒的风里，飘呀飘。
　　此时的柳，就是一团团笼着轻烟的梦境。
　　站在高远的蓝天底下，越过层层叠叠的枝头，看过去。你会看见，那一树一树的柳，已经泛出了一层鹅黄，浅浅的、淡淡的。不错，这个时候柳枝染上的，不是那种“新绿”，的确是一种“黄”，一种新润的，嫩嫩的黄色。不知道，那样柔柔的，轻飘飘的黄，怎么就上了柳树的枝头，像是在枯枝老树丛中，撑开了一张张染着鹅黄的纸伞。
　　塞外初春的寒林，一下子就亮了。久违的春天，一下子就到了眼前。
　　那种轻轻、淡淡的鹅黄，美得让人无以言说。
　　像飘渺的雾，像迷蒙的烟，更像一团团醒不过来的梦。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江南的景致终究与塞外有所不同。只是这“草色遥看近却无”却与此时烟一样的柳色，有几分神似呢。我不明白，这亭亭的柳，是如何惹上愁绪的呢？是这烟一样、雾一样、梦一样的柳色，还是披披拂拂的柔条，飘飘洒洒的柳絮，太像剪不断，理还乱的离愁别恨了？
　　古往今来，很多诗人笔下的柳，都染上了或浓或淡的愁绪。“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春天，是怀想的季节吧。“青青一树伤心色，曾入几人离恨中。”白居易也未能免俗，在那青青的柳梢上，看出了离愁别恨。“最伤心，烟柳台城，尽巷口乌衣，兴亡难诉。但万里长江，未销离恨，一派涛声犹怒。”清代沉雄《金明池•秣陵怀古》里面的诗句，“烟柳”就染上了浓重的离愁别恨，兴亡之叹。这么美的柳色成了伤感的意象，不知谁是始作俑者。翻遍古今名家诗篇，感觉还是那“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来得美妙、蕴藉；“羌笛何须怨杨柳，春光不度玉门关。”来得从容，磊落。
　　在我眼里，塞外四月的柳，是清新，明媚，开朗的。像少女的明眸，多情，多梦。
　　2、桃花面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道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是唐朝诗人崔护的《题都城南庄》。诗中意思应该是说，人的美，桃花的美，相互映衬，相互妖娆。于是，就有了“人面桃花”之说。用桃花与人的面容相互比喻，不知道，是人的面容更娇媚，还是桃花朵朵更娇艳。只是感觉诗中有淡淡的感伤，淡淡的失落，或者，有淡淡的嘲讽。桃花，真得“依旧笑春风”，真得是薄情寡义吗？
　　桃花并非是最美的花，只不过花开较早。
　　地上的草刚刚钻出泥土，东一片西一片，于枯黄里现出一点点的绿，春的信息，就从那些草尖上，生出来。一朵两朵的桃花，从枝头跳出来，嫣然地笑。春，就站立在枝头上。
　　在一片春寒料峭，杨树、柳树刚刚泛绿，那些富贵、娇柔一点的花，尚睡在梦中的时候，桃花，就一朵一朵盛开了。就像菊花怒放于深秋，梅花绽放于寒冬，春寒料峭时节，三朵两朵的桃花，也是弥足珍贵的。因为珍贵，所以才是美。用桃花来喻人，恐怕也是因为它是春天最早的花朵罢。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岁月有季，花开有期，桃花是用来温暖春天的。人们喜欢桃花，大概就是因为它绽放于百花盛开之前。可是，花开花落，太匆匆。春寒料峭的时候绽放，暖风熏得游人醉的时候，却匆匆飘零了。花期短，来去匆匆，飘零时，点点逐水，于是，就落了个轻狂薄幸的名声。
　　“肠断春江欲尽头，杖藜徐步立芳洲。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也许是杜甫这首《漫兴其五》，让人们对桃花的印象发生了变化。“轻薄桃花逐水流”。我不知道，那些诗人们是如何联想的。在我的眼里，桃花应该是春的使者，殷勤、无畏，何来薄幸之名呢？
　　风来了，桃花纷纷如雨，那是难舍的泪，那是深沉的情。
　　桃花落了，绿叶才能发芽；桃花谢了，果实才能生长。
　　匆匆谢了春红，胭脂泪，及多重。是薄幸吗？把枝头留给了绿叶，留给了果实，一缕幽香逐流水，那不是大爱吗？
　　3、白桦冷
　　进入四月，春天的花次第开放，迎春、桃花、杏花，浅白深红，繁密、热烈。柳树，柔柔的枝条飘起来，“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那些高大笔直的杨树，也绽出了嫩嫩的芽，三个两个。塞外的春天，悄悄爬上了树梢。
　　几棵白桦树，在杨树、柳树之外，站着。冷冷地，缄默。与那些深红浅绿，保持着距离。
　　雪白雪白的树干，深褐色的枝条，冷冰冰的神情，显得有些刺眼。它们，站在春天之外，还站在深冬里。
　　这几棵白桦树，移栽到这里，已经有些年头了。刚刚栽种这里的时候，那么小，那么纤细。像刚刚走出大山的小姑娘，素雅、娴静。很远，就可以从一片茂密的树林中发现她们，那种素雅的美，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淳朴的宁静，让这块喧嚣的土地，有了一种沉静的回归。来来往往的人，都愿意在几棵白桦树面前停下来，静静凝视，似乎感觉到了大山的安静与深沉，寻找到了一种宁静的力量。
　　她们的根，似乎还深深扎在遥远的大兴安岭。她们的血脉，还与那些原始森林，息息相通。
　　她们冷冷地站立，离那些花花草草，不远不近。几乎有些偏执地固守着大山的节奏，不肯与这城市花园里的繁花密枝，嫩叶娇芽，同嬉戏，共枯荣。
　　我看着那几棵有些孤独的白桦树，不知是应该羡慕，还是应该怜悯。
　　无法改变环境，也不肯去改变自己。那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与毅力啊！
　　几棵白桦树，站立在春天之外，裹着一身寒冷。
　　她们，把春天深藏进心里吗？
　　4、山崖暖
　　这是大山里一个最高最陡峭的山崖，寒冷、荒凉。
　　三月，山外面，就春风荡漾，花团锦簇了。可是，到了“人间四月芳菲尽”的时候，这大山里面，依旧寒气逼人。呼啸的山风顺着山口往山里面刮，强劲有力，日夜不息。山崖高高耸立，注视着往来的风，惊飞的鸟，那几棵倔强的小树。
　　忽然想起了唐人的一句诗：“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春风不度，的确怨不得那些山里的杨树、柳树。这山太高，谷太深，满山鼓荡着寒冷的风，春天，何时才肯来临呢？更何况，进入春季以来，这里就未曾下过一场雨。
　　我站在山口，向山崖望过去。风不见软，天不见暖，几棵低矮的山榆树，在山崖上面，迎风招摇。
　　步履有些迟缓了。人间四月天，这山里，何处有春光？
　　转过一个弯，向阳背风的地方，竟然看见了一点点的绿。星星点点的草，几株纤弱的苦麻子、车轱辘菜，从黄土里钻出来，贴在山崖。于是，眸光不再荒凉，阳光也一点一点变得温暖。几只山雀，从远处飞来，落在高耸的山崖上面，在点点绿色里寻觅。它们，是在寻觅这片姗姗来迟的春光，还是前来寻找前时遗落在寒冬里的梦呢？
　　山雀忽然呼啦啦飞走了，丢下一山崖叽叽喳喳的鸟鸣，让这空寂冷清的大山，有了温暖的回音。
　　高高的山来，深深的谷，山里人的日子，实在是苦……
　　有歌声从山那边，隐隐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