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稻田之下

　　　　好久没有这个姿势亲近一片水稻了，而且，是秋天的水稻。
　　期间，也曾数次与这片水稻擦肩，可那时候的心是满的。一颗心倘若塞得过满，是无法接近这片冲着阳光微笑的稻田的。
　　借助于一股秋天的清风，我吻到了一枚泛黄稻叶的羞红的脸庞，触到了一粒有着青春康健线条的稻粒的曲线，稻粒有些不好意思地躲了躲我的手臂，我猛然间，想到了一个叫做“青春”的字眼。
　　走在田边的高坝上。一片无垠的稻田，让成熟的绿色极尽奢侈。唯有大自然能够调制成这么有韵味的绿，且将它极尽奢侈。这是一片活的绿。虽微微泛着黄，呈现给人的却只有满眼的生机。唯有秋天的黄色最具质感，唯有秋天的黄让人想到一片丰腴的生命背景。而秋天的稻田，就是那丰腴的生命背景的逼真现实版，由一个个沉甸甸铺展开去的一幅幅沉甸甸，在高远的天空之下，是那么逼近于一个智者神圣的灵魂。 　　微风拂过，我从那晨光沐浴的风中闻到了一种无色的芬芳，这芬芳躲避着我的鼻孔，却迷醉着我的心房。世间总有那么多暖暖的感动，微小的，朴素的，没有任何包装，没有任何哪怕简单的开场白，却能让一颗心邂逅一场豪华的精神盛宴。那感动与合着这微微稻香的秋晨里的空气一样，是自然的产物，它让人忘记路上的黑暗和凄冷，想到的只有阳光和种子。
　　农民是艺术的创造者。你看你看，那片稻田真真成为展示他们手工技艺的舞台了。它们 用各色的布，制成屹立于田间的站姿、神态各异的稻田的守卫者，蓝天之下，大地之上，它们承担起了守护这片水稻的重任，也因这份特殊的责任，有了一份让人敬重的生命感。因此，当它们的衣襟、头饰、手中的用具因风而动时，我总是会从某个意想不到的角落感受到它们肉感的身体和闪烁的目光，这些神秘的感受在蓝天下绿地上显得是那么真实。骤然间，我甚至觉得，这世界仅仅属于它们，属于这绿色的丰收的稻田和它们高贵的守卫者，它们的亲密团结形成一种强大的合力，因为这种合力它们占据了整个世界。
　　对着长空，那些神秘的稻田的守卫者，散发着一些同样神秘的信号。家雀害怕这些信号。一切以想品尝这芳醇的稻香的鸟类都害怕这些信号。农民真是很聪明，能够以鸟的心理，揣摩出鸟界里的怕，然后用这种假象的欺骗，实现一种对自己的保护。想想自然之间，还是应该有所畏惧，不然就会出现无可预测的未知，这会是人类一种最大的灾难。此刻，我抬头，多么希望与一只徘徊在稻田上空的家雀对视，这些被人类欺骗的单纯而善良的它们，眼里流露出的胆怯、贪恋而无奈的目光想想就觉得特别美好。这种目光，是一种单纯而鲜活的生命信号，对于我来说，它是包括人类在内的自然界里一种最惬意的向往。倘若让心灵自由，目光就应该随着心灵做出贴切而精密的表达，可是，大街上、办公大楼里越来越多地走着一个又一个整容的表情僵硬者，包括沿海的一片片槐林，周围也都束上了一圈密织的铁丝网，我便只能在这片晚秋的稻田里想象一只只被人类欺骗了的调皮的鸟雀们了。
　　一棵垂柳生长在田埂里。媚和韵味便在这片稻田间徐徐弥漫。一万年前，垂柳该是一位和蔼可亲的神仙姐姐吧。她体态丰腴，面目清秀，举止优雅，温柔贤淑，心地善良。该会有多少君子对她生发出艳羡和仰慕呢。可她岂能独属一人。你看她垂下的万条绿丝绦，该是为多少人心头送去一份绿绿的温软。我才理解了那片铆劲生长的稻田，它们一定努力地向垂柳证明着什么，像所有年少的小伙向心中的女神证明着什么一样。还有那田埂上的茅草，那晃荡着几枚枯叶的芦苇，它们也一定在向离它们或远或近的神仙姐姐表达着什么。不管高矮胖少，无论贫穷富贵，在大自然的意识里，存在的只有平等、尊重的精神领域。一棵在人类眼里看起来风采迷人、万般妩媚的垂柳，完完全全可以和脚底下、水渠旁一株谢了小白花儿的“水久菜儿”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秋风中，晨光里，你看，它们默默相视、款款深情的表情多么地虐单身狗，也许，庄严的婚礼进行曲正在响起，也许，迎亲的秧歌队正锣鼓喧天，只是，看不到的是我那双在世俗社会里浸泡了太久的眼睛。
　　每年十月一的假期，我总会抽空来这片城区附近的稻田里走一走。那个时候，多数的人们都去人山人海的知名景区看风景了，没有人会在意这片蓝天下默默生长着的稻田。那时，我会沿着一条两边儿爬满喇叭花的小路去坝上望望它们，去田埂里亲近一下它们，蹲下身去亲吻亲吻它们。路旁喇叭花可多了，紫的、白的、粉的，表情也俏皮得很，一下就把我带到久违的故园，或者那个已被岁月镀了金边的童年。我喜欢这一张张单纯、质朴的喇叭花的脸，我喜欢在不被打扰的情景下和这一张张喇叭花凝神对视。在对视的过程里，我和喇叭花会深入彼此最深的梦境里，我们会在一片绿色的草坪里席地而坐很久，我们或者谈心事，说对谁也不曾说过的秘密，我们或许什么也不说就那么坐着，一起体味被晨光清风沐浴的感觉，我们或许偶尔对视一笑，然后我们的脸上、心里就叠置出一朵又一朵朴素的喇叭花。
　　大自然是最懂艺术的设计师，她把一张张单纯的喇叭花的脸衬在一株株成熟的水稻的根部，沉稳便很好地缔结了浪漫，内涵便镌上了诗意的花边，而且，一点都不奢侈，也不隆重地让人感到不自然。清晨，喇叭花刚刚睡醒，它们洗脸的水滴在身旁那些失了色的草上，晶莹得很，像藏在长诗深处的眼，晨光下猛然一瞥，心会有一种激烈的抽动，更有一种潜藏在生命深处的点燃。
　　我曾站在高坝上拍过一些关于这片稻田的风景片。照片里，金灿灿、沉甸甸的稻田作为铺展开去的背景，一棵垂柳，无数张喇叭花的笑脸，几株失了色的芦苇，一个个形态各异、神奇不一的稻田守卫者，以及稍远处那宽阔路的马路、大气的新农村住宅楼。偶尔会有一两只朝着稻田窥视的家雀进入我的镜头。虽然家雀的身影很模糊，可我还是会一次次在想象着它们可爱表情的过程中笑出声来。
　　我的笑声穿过显示着照片的电脑屏幕，不会被那两只窥视稻田的鸟雀听到吧；如果真的听到，不会把两只可爱的亲们吓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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