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荒草围困的村庄
2021-12-23叙事散文剑鸿
剑鸿村庄和野草之间,正在开展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战争时间在秋天,地点是许多个叫故乡的地方。十月,我从城市回到老家,和父亲绕着村庄慢慢行走,无意之中发现了这个触目惊心而又不可挽回的事实。野草的攻势如此迅猛,令人猝不及防。我一直担心会坍塌的老屋……
剑鸿 村庄和野草之间,正在开展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战争时间在秋天,地点是许多个叫故乡的地方。十月,我从城市回到老家,和父亲绕着村庄慢慢行走,无意之中发现了这个触目惊心而又不可挽回的事实。 野草的攻势如此迅猛,令人猝不及防。我一直担心会坍塌的老屋,已经彻底倾颓,有将近三分之一的部分,失去了屋瓦的覆盖,现出骷髅一样的房椽,残墙上,几颗野草傲然挺立,威风凛凛。再也没有人赶着牲畜进入这样的房子,只有父亲为了一只被追赶得张皇失措的母鸡,低头走了进去。望着父亲曲驮的背影,我的心一下子收紧。 母鸡从前门进去,从后门出来。后门是一丛旺盛得像森林的野草。我说不出这些野草的名字,他们的形象很像小型的树木,挺拔茂密,以致于父亲跟着母鸡钻进去的时候,都看不到父亲的身影。我的担心开始加剧,野草的丛林里,虽然没有坍塌的危险,但是,我担心在这样的季节,会忽然出现一条无声游走的蛇,咬啮无辜的侵入者。 从上次注目草丛那一小块土地到现在,时间似乎还不到一年,低矮的草丛便将要越过低矮的墙头。彼消此涨的尘世定律,在被人遗忘的角落,也是这样运行不悖。还记得草丛所在的地方,以前也是一座老屋,住着五六户人家,似乎还有一条小巷和一口压水井。每天,上学的孩子们从这里轻快跑过,挑着粪水的邻居从这里沉重走过,摇着拨浪鼓的民间艺人在这里短暂停留过。那时,巷子里寸草不生,连墙角的青苔都被脚步声吓得畏畏缩缩不敢肆意生长。 一切的变化,好像都源自于一个老人的逝去。那个老人在我心中留下的唯一印象,就是一张弓的形状。她的腰弯得十分厉害,下巴几乎顶着膝盖,似乎背着比大山还重比时光还多的重量。这张弓在最后的几年里,经常出现在还没有废弃的老屋和老井之间,仿佛这一小段距离,就是她的全部世界。她的脚步不是迈动的,而是移动的,而且移动速度如此缓慢,和墙角的太阳光一样缓慢而古老。那几年里,每次看到她的身影,我就会不自觉地走远,因为我害怕她那种似乎始终和黑暗纠缠在一起的模样。终于某一个夜晚,这张弓被一具棺木收藏,然后,又在阳光下被人们热热闹闹地送进村头的坟穴。 村头是整个村子的祖坟地。年轻时,我在这里放牛,青草平整如茵,野地虫鸟唧唧,我在这里遐想外面的世界,遐想生与死,遐想青草下面的祖先和万水千山纵横的理想。仅仅二十年的时光,将一切改变得面目全非。现在,我很难说清楚自己的理想还在不在,外面的世界的确比村子里热闹繁华,却永远比不上这里安宁。我们每个人都是未来的祖先,每个人都会在某一天被后人当作祖先来祭奠。但是,祭奠者们竟是如此粗疏匆忙,连坟头的荒草也无人打理。 无人打理的,还有田地间的杂草。斜阳依旧,秋风依旧,廋下去的水,凸出来的荒凉潦草,河岸边、小路旁、庄稼地里,到处是荒草。这些荒草,原来会被勤劳者整整齐齐砍倒、晒干,送进灶膛。现在,再也没有人去理会它们。获得自由无人砍伐的荒草,只听从天意和秋风的指令,它们肆意挡住寻找往日印记的眼睛,挡住拍照取景的角度。行走在秋天的荒草里,我不忍摁下快门,这是一个游子对于家乡的不忍。被荒草围困的村庄,我已看不清她的脸庞。 绕着村庄的漫步,没有路的指引,这是一场盲目而自由的行走。原来清晰的小路,大都已被野草覆盖,依稀可以看到的,只是一些路的痕迹。路,本来是没有的,只是人走的多了,就有了路。而一旦无人再走,路也会死亡。我和父亲在野草间穿行,钻过茂密的橘林,从庄稼地取直道而行,偶尔经过几处整齐的菜地,看到几个劳作的老人,他们隐身在广袤的田野和茂盛的荒草里,渺小得像一颗颗尘土。 短暂的故乡之行,我已不能留下她的全景,因为村庄和野草之间,正在开展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这场战争,谁胜谁负,都没有硝烟,但注定充满荒凉、挣扎和疼痛。作为这场战争的观察者,我在相机里截留了几个细节——草地上几点瑟瑟开着的黄花,土地上赶牛耙地的身影,还有挂在枝头的果实。秋天,故乡的大地上到处都是果实,它们露出善良的面目,等待着来自任何远方游子的摘取,不管千里万里。
很赞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