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光中回望

　　阳光斜照进屋子里，整个房间一下子生动了许多。


　　我坐在一片金色中，透过镜子，看着另一个自己。突然感觉很陌生，那是我吗？一张在时间中行走着的脸，有了疲惫和沧桑。皮肤松弛、暗淡，皱纹渐生。一切都在清清楚楚地告诉自己，廉颇老矣。


　　要是去掉这些岁月的符号，让自己退回几年前，或十几年前，应该不算难看。


　　可是今天的自己，不正是从年轻的时候，一天一天走过来的吗？我却从来没觉得漂亮过。


　　我嫌自己的脸太圆，肉嘟嘟的面庞，没有一点刀劈斧削的美感。我嫌自己的鼻梁不够挺直，嘴唇不够小巧。皮肤干燥粗糙，双眼空洞无神。整张脸上，几乎没有一处是可圈可点的。


　　即便如此，我依然想从他人的言语中得到一点点安慰。我涎着笑脸，满含期待地去问母亲，娘，您觉得女儿我还算好看吧？母亲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后，对我说，你天生就长得粗壮，别总想着不吃饭瘦下来。天哪，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我对着镜子描眉画眼，把自己打扮得像妖精一般，然后穿上新买的衣服，问自己的朋友，看，漂亮吗？她却笑嘻嘻地对我说，嗯，你很个性。


　　我问老师，问同学，问所有亲近的人，想从他们的眼神里，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找到一点点肯定的意思。然而他们都好像故意似的，不愿透露一丝信息给我。我不过是想听到一句赞美而已，哪怕是违心的，可没想到竟是如此之难！或许我真的是丑女一枚，只能像狗尾巴草一样，在冷寂的秋风里，摇曳着一串发瘪的果实。


　　那时，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像阳光一样灿烂他人的笑容，像风一样轻盈自己的脚步！再不济，能有一点云的清秀，月牙的可爱也好啊。没有，什么都没有，似乎女子身上所有的美好都与自己无关。


　　眼前再次浮现出一个男孩子的身影，高高大大，又黑又瘦，算不上很帅，但很精神。那是一个秋天的傍晚，夕阳的余晖散去，我们拥挤在食堂的门前，排队打饭。一扭头，发现他就在旁边。他的眼睛亮亮的，面带微笑，脸上的神情是那么从容，那么自信！蓦然间，内心一阵悸动，像流星划破夜空一般。他脸上洋溢的神采，仿若是一股力量正注入我的身体里，这也许正是我想要的东西。


　　多想与他手牵手，走在林荫路上，看晚霞夕照，听鸟雀欢唱。多想和他深情对视，然后紧紧相拥，让甜蜜注满心田。那些日子里，我的内心已经风起云涌，可我的身体却只会站在远处，看着他的背影从我的视野中慢慢消失。我常想，如果自己足够漂亮，我一定会跨越万千障碍，勇敢地站到他的面前，对他诉说自己的喜欢。但我没有，直到毕业，我都没敢跟他说一句话，也没敢跟他有一次目光上的交汇。一份少女的情怀就这样在自己的怯懦中随风飘落了。


　　在最美的时间，我与不少男子有过交集，但走过繁华，却终是两手空空，没有收获过一次完整的爱恋。没能与一个人谈场刻骨铭心的恋爱，成了我一生的缺憾，以至于后来的匆匆结婚，为人妻母，都无法再填补这段人生的空白。


　　朋友说，人生就是体验的过程。一旦经历过，拥有过，即使不完美，也不会有太多抱憾。假若不曾体验过，就会一辈子念念不忘。这就好似一个人在童年时没有获得过爱和快乐，致使他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和弥补一样。一个女人，一生都不曾被谁爱过，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而这样的事恰好就被自己遇上了。我始终认为，能拥有爱的女人，都一定有着不俗的容貌。而我不能获得他人的喜欢，全都因为自己相貌的平庸。为此，我不喜欢自己，讨厌自己身上的每一个地方。我真的希望自己不曾来过这人世间，觉得那些因为精子和卵子没能结合而错失生命的人，那些在母亲的腹中就早早夭折的胎儿，都比自己幸运得多。如果可以，我宁愿也是那样的一种结果。


　　有时我会盯着一只鸟发呆，看着它在枝头跳跃，鸣叫，梳理羽毛。我嫉妒它的无忧无虑，羡慕它们不会因为谁的羽毛鲜艳而争相称赞，也不会因为谁的羽毛灰暗而不理不睬。它们的世界是那样简单，除了寻找食物，繁衍后代，便再无他想。它们轻灵、活泼，内心阳光，一生都不会算计他人。要是有来生，能成为一只鸟，也挺好。


　　你没有成为它们，你怎么知道它们没有烦恼？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声音忽然从心底的深处发出，让我不由得为之一惊。是啊，我不是鸟，怎么知道它们有没有痛苦？或许它们正在为自己找不到食物而发愁，为不能躲避风雨的侵袭而挣扎难过。再看那小小的身体，柔弱的经不起一点点强力的触碰。一块石头就足以把它砸死，一颗子弹就可以让肢体断裂。它们虽然有翅膀，不能从高处摔落而死，但它们也会遭遇天敌的攻击。在平静的日子里，它们自由快乐，可一有风吹草动，它们何尝不是危机四伏。


　　只要拥有生命，就会有残缺。大千世界，五彩缤纷，正是源于生命的不同呈现。随着年龄的增大，我渐渐懂得爱情是天底下最大的奢侈品，真正能坚守承诺，用爱走完一生的人真的是少之又少。有多少人起初爱得昏天黑地，但在后来的日子里，因经不起流年的平淡，而各奔东西。看过太多的世事之后，才更加知道一个女人一生能否得到更多的爱，真的跟她的智商无关，姿色无关，健康无关，性格无关．．．．．．跟什么有关呢？或许只跟机缘有关。她将遇见什么样的人，经历什么样的事，有着怎样的成长和改变，似乎都是安排好的，是不可预设的。滚滚红尘，茫茫宇宙，有多少玄机能被人读懂，看透？到头来也只能说一句，一切自有定数。


　　想想过去，我对自己是多么的残忍。一直以来，我的灵魂都站在高处，用极其厌恶的目光漠视着自己的身体。我把它抛在时光的旷野，让它独自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鄙视。它真的就那么不堪吗？甚至连自己都在疏远和冷落它？


　　如今站在镜前，再度审视着自己的面庞。突然发现，那些昔日的瑕疵，竟像都隐身了似的，全都忽略不见。如今能看到的，只是岁月沉淀给自己的东西。不同时间，一个人所侧重的方面竟会不一样。但不管怎样，不能拥有动人的容颜，已经成为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既然无法改变，又何必深陷其中，让光阴白白流逝？


　　为什么一定要让别人喜欢？现在想想，无非就是想从别人那里获得一种肯定，从而找到一种存在感，觉得世界没有把自己抛弃，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有用的人。为什么自己的价值，一定要让别人来认可？看看那些路边生长的灌木，它们枝叶稀疏，身形粗陋，没有一点可欣赏的地方。然而它并没有因为路人的不喜欢，就心生忧郁，停止生长。每年春天，它们都会应时发芽，抽枝长叶，把绿色呈献给大地。谁能说它们没有活出自己的风景？天高了，自然会被人抬头仰望。地低了，才会被人们踩在脚下。可谁又能说，大地就一定比天要低贱？


　　一个人活得好坏，其实跟别人没有多大关系，一切全在自己。我就长这样，我不在乎你喜欢不喜欢。当一个人完全不在意他人的看法时，反而会变得从容淡定，落落大方。想想自己身边的亲人和朋友，哪个是仅仅因为你长得漂亮才喜欢你的。他们没有赞赏过你的容貌，可依旧给了你最真挚的爱。


　　姑姑从外地回来探亲，每次都会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地对别人说，家里的这些孩子中，最喜欢的就是我。她夸我生性宽厚，为人老实，比那些油滑的人不知要好多少倍。姑姑对自己的爱是发自内心的。


　　或许女人没有姣好的容颜，只是不能获得异性的倾慕。或许自己的遗憾，也只是来自这一点。即便如此，又有何妨？美貌是天底下最娇弱的花儿，一不留神就会被时间灼伤。没有谁的美丽能走过一生，能被一生都宠爱的女人，一定不是只靠容颜的美丽。


　　一个女人能否被他人喜欢，不全由自己。我唯一能做的是，不再为自己的相貌黯然神伤，而是努力活出自己的风景，用自己拥有的一点色彩点亮余生。至于能否被他人欣赏和喜爱，就由风去谛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