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姿态，是牵牛的行走

中秋的九月了，阴历其实还在八月。发现，在这个季节，天气好，月亮好，还有一种花儿，也很好。

这种花儿她有个生蛮的汉子的名字，叫牵牛。

这牵牛，身形纤细，又矮，又野，却不知哪儿生出来的一股奇绝的力量，在默默地支撑着她。从破土而出的那刻起，她就在努力仰望太阳寻找着阳光。只消获得阳光一丁点儿的拂照，就转眼间枝叶蔓茂了起来，她又伶俐，又倔强，又天真，又恣意，她开得热闹，喜欢成群结伴，柔中有刚。她费力地从卑微的泥尘中挺身把自己拔出来，再一点一点地向上奋发着生长，她一路劲头十足地疯狂缠绕着伸展，靠这种登爬接力的行走方式，它一步一望，踏踏实实地，甚至，是灰头土脸地经过了许多个日夜，直到把那花朵呕心呖血地举过头，绽放成纯真的笑脸一张。看那无邪的表情，像什么呢，看了半天，觉得像什么呢，我觉得，她实在像一个从贫寒的底层挣扎着打熬成一个中等人生的温良俭朴的小家碧玉。

使劲平生气力，站上了篱笆的顶端，再往上是不可能的了，秋己微凉，她的天时将尽，篱笆齐腰，她已没有可能攀上让人仰视的位置，她的人生境况也就大抵如此了，一朵朵花形错落有致地开放在篱笆的上下左右，那是她的心茧之蝶，飞越了那曾经一路牵绕的，磕磕绊绊的路程。


是 在任何环境都可以生长，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如此好养活的牵牛花，你甚至不用管她，她自己就牵牵绕绕，磕磕绊绊着，一步一步默默寻找好了适合生长的那个方向去自行伸展，她是一个探路者，无时不刻在探寻着一个高处的依傍，依傍有多高，她就能伸展多高。她是一个发现者，她发现原来，阳光可以越来越暖，身姿可以越来越高，花儿也可以越开越多，虽然匍行着一路曲折辛苦，但自己对这周围的世界竟然也越来越爱，越来越温柔，那宣告着胜利的小号角悬得越高，看上去就越舒展开阔，这就是牵牛行走的姿态。牵牛花就是这样的“喇叭花”。

那尖的叶，长的蔓，圆的花组成的几何造型，构成了牵牛骨骼的清奇，涂上俗世的胭脂水粉，浅白，玫红，粉紫，莹蓝，成为一派娇羞又执坳，低调又张扬，安分守已又恣意枉为的风景味况……

好多走过来的路人，看到牵牛在风中招展的韵致，会惊奇地将目光瞪向她，哟，这花瞧着倒还挺好看!

这种意外的褒赞，倒像是赏给牵牛的了；而牵牛对这勉强的溢美或奉承皆毫不在意，她置若罔闻地顾自开着，它只开它自己的，在阳光下生，在风里长，与一切赞美或诋毁毫不相干。

像任何事物都会有正反两面一样的道理，牵牛的花语也有两套完全不搭界的说辞。如果人们喜欢牵牛花，看重的是它那种坚持、向上的品质，有人说她坚强纯朴，心中属意的是这花儿永远向着阳光的方向开，甚至还送给她一个娇媚的别称叫朝颜。而另外一种不好听的说法是她装腔作势，腻腻歪歪，她绕篱萦架太娇柔造作，也太不简洁明了。

花语，皆是从人的口中发出来的气泡，人们对它评头论足，说三道四，花儿呢，它自有定力不言不语，不悲不喜，它只开放在属意于她的美丽里……在这九月，纤弱如她竟豪气地买断秋风，一不留神就在秋天开出了一派让人为之动容的蓬勃狂放来。说牵牛花爱攀附高枝，可是若是这些花儿她们真的无依无靠地偎在尘土里枯萎了，就又会有人说这花儿分明在自暴自弃，自轻自贱了！我们看到牵牛花，往往写照着另一个自己，看到它美好向上，大抵因为我们自己就爱着那样的美好向上，我们，有一万个理由，将我们的初心，安顿在所有美好向上的事物上，而不是相反。就像此时，将你的敬意，投映在你眼前开成一片的，美丽在这无边的凡尘里的牵牛花上。

你赞她，因为你看到了她在阳光的正面招摇顾盼好不自在，你贬她，你眼里看到的就全是她无奈的依傍，如她先天的个中不足。如果你因为喜欢她辅她以光合作用的条件，她自会回报你以更美丽的开放，如果你强要她践行你所谓的那一套断舍离的原则，那说不定会要她的命的！牵牛，她也只好对你扭头转身，默默地间开与你的距离，直到最后绝尘而去。

不过是一种花儿，又何必纠结它植物的本性？关键是你我取舍的态度，面对叫牵牛的这种花儿，它一路行走着的姿态，同我们作为一个人的现世修行，这两者之间，又似乎存在着某种意境上的相互契合。

牵牛花还有个俗名，叫“勤娘子”,就像她每天和太阳花一起开放,一起合拢，从不晚开，从不晚败的那种勤勤垦垦，既能向前冲锋，又能经常回看内省的姿态。这姿态，让我无端地就想起一个人来，一个从未谋面却一点一点熟悉起来的人。

她叫若狂，自称是一个于钢筋丛林里辟一座“花间小筑"的城市农妇，在繁华红尘中，她难能有心，寻了一片净土，在她居住的楼顶上修茸了一个叫憩园的空中小花园。憩园里养着若干数不清名字的各色形态各异的花草，她闲时看花听雨，恋花煮字，从此可以超尘出世，在憩园找到在人世栖居的诗意，而得一方清雅自在。看那些花儿开放的瞬间，就像一个个曼妙的音符，每一朵绽放都在惊艳着周围这平淡庸凡的尘世的空气。这些花经过她的裁种，培土，浇灌，修剪，美摄，又化成一篇篇文字的清泉，妥贴地滋润到每一个旁观者的目光中，心田里。在她的花园，在各种名贵的花草中，这并非奇葩的牵牛即成为她花间篱上的独特一景。据说是夏养牵牛，把种子随意洒在竹篱下，牵牛生命力顽强的种子就会很快生根发芽，直到花儿从叶子中探出来，成为夏秋之间最常见的篱上之景。就在这样牵牛花簇绕竹篱的花间背景下，若狂通过她的个人公众号在憩园召集了几场有智有品的读书会。可以想见在花间品茗一起读书小聚，花香与书音，茶香相互缭绕薰染，几个同道中人用心灵交会，意见的碰撞，不正是一种生活的姿态，在努力超越的俗世的窠臼，让思想挣脱个体既有的籓篱，尽意向更开阔，更敞亮，更高阶，更有生命存在意义的那个维度赶赴吗?

从这一点上，若狂憩园里的牵牛花们，还真是开得有声有色，耐人寻味啊！牵牛的花，牵牛花一样的人，这气场，就像她的名字，是很牛的啊!

作为一个八月出生的人，我很愿意牵牛做我的生日花。为此我特意做了一番功课，才知道牵牛分三个类，它们是圆叶开的旋花小牵牛，叶片三裂开的细长花柄的牵牛，另外还有腋生的大花牵牛，这种花大者，花径可达拳头那么大甚至更大。牵牛的花儿美丽，她的种子不知为何却被称为丑牛子，颜色黑的叫黑丑，颜色白的叫白丑，黑、白种子混到时一起则叫二丑，黑丑多入药用，可用于治泻水利尿，逐痰，杀蛔虫等多种病症。由此我忽然明白了，这丑牛的种子不正是牵牛那顽强的力量的生命本源吗，牵牛的力量，正是从这种子里就有的啊；由此又进而想到，这世界上许多的人性炎症，如嫉恨，怨恚，心肠歹毒等等，不妨也服用一剂这种黑丑熬制的心灵药汤，以黑克黑，以丑化丑，经过这样的一番内在调理后，是不是能从牵牛的生命本体上获得一味真气，而真正在自身行走的姿态上活出一个豁朗舒展的好模样来呢？

想到这里，再看看牵牛，果然她还保持着行走的姿态。她是这样有姿态的花。

2016-09-30写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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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9-30 22:28 上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