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椅上的姐弟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5:41 编辑 <br /><br /> 藤椅上的姐弟
没事的时候，小晶喜欢在书房里翻书。以前，她总愁自己没有时间，现在空闲下来了，时间又是如此的充足与富有，翻着翻着就是一天，这不，此时夜已很深，新的一天又要来到了。
小晶是我的好友，她曾对我说，我们每个人每天都在翻着黄历过日子，撕开了一页，就是另外的一天。我刚听到小晶说这些话的时候，觉得她似乎对生活失去了兴趣。可等我在慢慢地咀嚼着每一天的日子时，我豁然明白了小晶话里的寓意。尽管，今天与昨天毫无区别，重叠着，重复着，但我总认为，每一天皆有每一天的意义，因为，它毕竟是生命中的另一天，是逝去了一天延续下来后的又一个日子，也是每个人于无声无息中难以忘怀的崭新一天。
小晶还说，有时候，生命之所以会节外生枝，便是对这种长久重复日子的打破，让另一些事情走进来，或者，是走进另外一种生活里去，让日子有所不同。小晶看待生命中的磕磕碰碰，永远都是那么的淡定。生活中的苦难，她说那是对生命的敬畏，过于安逸只会让日子失去光泽。是呀，宁静是人所追求的安稳状态，可是，长久的宁静也会让人寂寞的，心里便会生出一些莫明的愁苦与莫明的奢望来。
在一个细雨朦胧的午后，我和小晶走进了小城里一家有名的咖啡馆。刚落座不久，小晶在品茶的间隙，悠悠地冒出一句：没有一种生活会让人永远的满足、不倦的。
我慢慢地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小晶，似乎想从她那淡然的脸上寻觅到答案。只见小晶将头转向窗外，同时伸出她的左手，指向远处，轻轻地对我说：“听，那里有蝉声，婉转而悠扬，其中一只的声音还高亢着……”我侧耳聆听，可什么也没听见。于是乎，不耐烦的我嗔怪小晶说:“美女呀，现在是下午四点，哪来的蝉声？”
没想到，小晶居然笑了，且笑得很是灿烂！后来，她才对我说，那天她真的是听到清脆的蝉声了。她说是我的心不够安静，才听不见声音的。
我在看一本很旧很旧的《意林合订本》，读到一篇描写很细致入微的文章。一位中年男子坐在家门口的柳条藤椅上，左腿翘在右腿上，看上去有点吃力的样子。而这个男人的身后却是三间低矮的瓦房，瓦房的后面有几棵高大的柳树矗立着。天空，好像有点阴沉，因为男子的脸上没有光线反射过来；房子是老式的建筑，灰色瓦顶，灰色砖墙，两扇门也是灰色的；门前的地面有点高洼不平，四周的篱笆墙镂着空，几只母鸡正在慵懒地晃悠着……当我放下那本《意林》杂志，走进书房，打开电脑想详细了解这位作者的写作背景之时，我有点愕然了：作者说这是他想象中的一种优雅的乡下生活。他还说，等他老了，一定要带着自己的爱人去寻找一个这样的地方去过这样的日子。而这种样子的想象，手里必定是有一本书的，一本曹雪芹的《红楼梦》或者是李时珍的《本草纲目》那样的古籍。精装，内有工笔人物插图与诠释，还有一脉纸页的芳香。如果把柳条藤椅悬挂于半空之中，他和老伴双双躺在上面看书会更惬意的。
我曾将文中的精彩描写讲给小晶听。小晶没有立马回答我，只是，她说过些日子要带我去她的老家看看。
小晶是我初中一个男同学的妻子，她嫁给我的同学后我俩才认识的。至于她的老家，我仅知道在二百多里外的山东临沂乡下，其余一概不知。那个周末，小晶真的邀我去了她的老家。当我跨进那个村庄的时候，眼前的一幕让我惊呆了：那屋、那树、那门口，还有那柳条藤椅以及藤椅上的那个男子……与我先前在《意林》上见到的那篇小文里的描写场景一模一样。
在小晶家的门前，她跟我讲述了她以及她家的故事。小晶说，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和弟弟小亮就拥有过一张双人柳条藤椅。那藤椅是她父亲特意找人定制的，粗糙而笨拙着，还有些歪斜。不过，放在地上还是很平稳的，两个人坐上去也没有拥挤与摇晃的感觉。藤椅到了小晶家，是因为弟弟的调皮，有天爬到树上摔断了脊骨，而父母又将这责任怪罪到了仅仅大小亮一岁多点的小晶身上，说她没看管好小亮才造成的。自从这只藤椅进门后，后来就一直摆放在小晶的房间里，由她陪着弟弟。现在想起来，其实，跟村里同龄的女孩子相比，小晶说她还算幸运的，读了五年的小学，后来因为要照看弟弟，不再上学的小晶每天给躺在藤椅上的小亮讲故事，自己也从中学到了许多。
也就是在那藤椅上，小晶与她的弟弟饱览了中外名著。当然，小晶家是买不起书的，这些名著都是小晶的爸爸从隔壁村庄上一个大学生父亲那里借来的。小晶说，每次借回一本书，人家都约定了归还的时间，小晶只好赶紧看，赶紧读给弟弟听，有不懂的地方，自己就用笔悄悄地记录下来，然后再将字条悄悄地夹进书里。后来，那个已经工作了的学中文的大学生回家来时，他的父亲总会跟他聊起小晶借书的事情。并告知自己的儿子说，小晶在书里夹了好多的字条。深夜，那个大学生翻阅着自己曾读过的书，仔细地揣测着小晶的字条。他发现，小晶的文学素养很是不错，对文学的研读很有见解。于是，他将小晶放进书里的字条进行了逐一解释，然后装进一只纸袋里，让他的父亲抽空还给小晶。
小晶告诉我说，见到纸袋的刹那间，她哭了！后来，她和弟弟有了一个专属于姐弟俩的书橱，书桌尽管很是破旧，但她和弟弟很是喜欢。在那张破旧的书桌上，从没进过校门的弟弟修完了高中的课程，还学到了无线电修理技术。更欣慰的是，爸爸还给她姐弟俩买来了一只小收录机，也就是靠着这小小的收录机，小晶拿到了省里一所学院中文系的毕业文凭。小晶说，当她和弟弟拥有这一切的时候，姐弟俩早已走过了少年。少年的时光是一晃而过的，有父母的支撑，有书与那藤椅的陪伴，日子虽然有点苦涩，但她与弟弟皆倍感欣慰。步入青年之后，她靠着自己的智慧，走出了乡村，认识了现在的丈夫，也就是我的初中同学，后来便远嫁到了我这个小城。小晶说，青年的时光远比少年要长得多了，就算到了现在，四十多岁了，她仍不承认自己已步入中年。她说，弟弟虽留在了乡下，可有当年那位回乡任职的大学生的照应，小亮的无线电修理门市生意火爆着呢！
是的，我们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但无论怎样，我们是可以选择与决定自己的命运的。尽管我知道，自然的力量不可违逆。
还是说那藤椅吧。这藤椅现在就在我的眼前，安放在小晶家的院落里。听说姐姐小晶要带着朋友回家来看看，弟弟小亮特意从集镇上赶回了老宅，他将自己的轮椅放在了屋檐下，叫妻子小洁认真地清洗了一下那尘封已久的藤椅，然后将他抱上去。当我和小晶进村的时候，小亮已经稳稳地坐到了那藤椅上……
望着小亮，我眼前浮现了诸多个夏日的午后和冬日的夜晚，藤椅安置着小晶与小亮姐弟俩的情景。或许，藤椅里安置的不仅仅是两个幼小的身体，而是安置着他们的无知童年，安置着他们的忧郁梦想以及他们对未来的无所适从。小亮在得知我是小晶的闺蜜之后，并一个劲地叫我“姐姐”，还非让我到藤椅上坐一小会儿。
轻坐于藤椅之中，看远处乡村的袅袅炊烟，我突然想起了美国作家海明威来，想起了海明威居住过的瓦隆湖农舍。当然，小晶姐弟俩的童年是远远不能与海明威的童年相提并论的。那夜，我和小晶没有去宾馆，就在小亮的三层小楼里住了一宿。小楼坐落于小晶家乡那个小镇的中心地带，整夜整夜的喧闹声声声入耳：上半夜是大妈们的广场舞，下半夜是小伙子们的街舞，那个宽大的屏幕上，有港台流行乐，也有周立波的脱口秀……只因卧室的窗户临街，那夜，我和小晶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享受着那份少有的狂躁！
第二天，在回来的路上，小晶对我说，其实，她是很少坐在藤椅上看书的，因为那是她弟弟小亮的专利。有时候，即使她与小亮一起坐在上面，也是因为小亮想听书，才让她坐在藤椅里的。小晶说，那是她最开心的事情。事实上，小晶说她更喜欢的是捧上一本书，躺在床上看，通宵的看。她说，那个大学生家的书几乎都被她读完了，后来她就到地摊上找盗版的书籍，什么琼瑶的、三毛的以及岑凯伦的作品，小晶虽读了不少，可惜都不是原版的。小晶说，她把琼瑶的五十多部小说全看完了，那根本不叫看，那是狼吞虎咽，暴饮暴食。以至于后来对爱情的理解，完全是满脑子的纯情。小晶说这没什么不好的，只要把握好分寸，琼瑶阿姨的文字还是能鼓舞人心的。毕竟，书中所有人都对爱情有着美好的期待与憧憬。也就是这些小说的影响，让小晶一直相信着爱情……
庆幸，今生让我与小晶相遇！因为，在我与小晶的相处中，她所表现出来的素养，远远超过了她的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