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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粱,一枚嵌入北方大地的芯片

2021-12-23叙事散文李立红
高粱,一枚嵌入北方大地的芯片
一中午,学校食堂总有一道不变的主食——高粱米粥,每次,我都盛一点,同龄的同事笑:吃了这么多年高粱米饭,难道还没吃够?是啊,从小就上顿下顿吃高粱米饭,却从不曾吃够。我对高粱米饭情深意重。记忆中,小时候,一日三餐都……
高粱,一枚嵌入北方大地的芯片
一 中午,学校食堂总有一道不变的主食——高粱米粥,每次,我都盛一点,同龄的同事笑:吃了这么多年高粱米饭,难道还没吃够?
是啊,从小就上顿下顿吃高粱米饭,却从不曾吃够。我对高粱米饭情深意重。
记忆中,小时候,一日三餐都是高粱米饭,偶尔吃一次面条馒头,那心情不亚于过节。高粱米也分几个层次,好吃的是白高粱米,煮出的饭软软的、香喷喷,吃起来有嚼头。红高粱米口感就差远了,无论怎么煮,都有点扎、硬,难以下咽。 与高粱米饭最搭的是荤油。那年代,油水少,能吃一顿荤油拌饭就算打牙祭了。吃法很简单,高粱米干饭加小半勺荤油,再加点大葱和农家酱搅拌,米香、油香、葱香混在一起,就像许仙邂逅白娘子,一见钟情,水乳交融。 直到现在,我70岁的老母亲还喜欢吃这口,任我们怎么陈述动物油的害处,终究无济于事,这就是胃的记忆,一如初恋。
实际上,这样的时候少之又少,高粱米饭更多的搭配是清水炖白菜,几乎没有多少油花。年幼的弟弟一到吃饭的时候就犯愁:还吃这个啊?爸妈为了哄他多吃点饭,真是用尽心机,一会儿讲个笑话,一会儿变个戏法,最后,弟弟常常是满脸委屈地说:好吧,再盛一个饭粒。就这样,一个饭粒,一个饭粒,也吃成了一个大小伙子。
在那个以高粱米为主的岁月里,生活咀嚼着苦涩,偶尔也有例外。一同学家境尚好,父母疼爱,从没有吃过高粱米饭。那时,上学都带饭盒,学校统一蒸饭,一次,她妈妈包了饺子给她做午饭,不知是哪个男生看到香喷喷的饺子,忍不住馋虫,偷走了她的饭盒,害得她中午没吃上饭,直到现在,一有同学聚会,大家还在追究:到底是谁偷走了饺子?公案一桩,无解。
高粱米饭细密地收束了生活的喜怒哀愁,它像饱经风霜的老人,从不诉苦。那一穗一穗的籽粒喂饱了一代人的同时,也丈量着岁月的脚步,丈量着父母无私的爱意。

姥姥家与我家距离5里路,能去那里是我的一个念想。可能小孩子都喜欢离开家长的束缚,自由自在吧! 夏天,到姥姥家的一大乐趣就是和一帮孩子打乌米。乌米就是高粱黑穗病,不能结粮食的真菌,但可以当零食吃。往往是我一到那里,孩子们就聚齐了,不约而同奔高粱地而去。打乌米是一个缘由,主要是享受一起玩耍的快乐。乌米是可以看出来的,大多是穗包不均匀,下边大,上边小。也可以通过捏识别,比较硬的是乌米,软的就是正常高粱了。
但一开始是掌握不好火候的,看不出来、捏不准的,那就要拨开看看,有的是乌米,自然高兴,打下来,如若不是,那就苦了这根高粱了,打出的籽粒肯定不饱满,甚至就废了。幸亏那时是生产队,吃大锅饭,没人管我们,不然,谁能让一帮孩子到高粱地乱剥影响收成呢!
打回的乌米可以生吃,也可以让大人炖茄子或者炒韭菜,鲜美无比。
孩子是属于大自然的,大自然的一切都可以是他们的玩具,贫穷和艰难决不能阻止孩子追求快乐的脚步。 乌米本来是生病的高粱米,可无形中却造就了另一种美食,生物巧妙与缜密的心思,岂是我们凡夫俗子能领略得了的!
农村还有一种孩子的美食和高粱有关,那就是甜杆。
甜杆是高粱的一种,种它不是为了打粮食,而是嚼甜杆,它相当于南方的甘蔗。一般都是在不占多少土地的园子周围种,不会用大面积的好地种它,也不会特意照料,就像乡村的孩子,靠天养活着,不怎么用心照料,也都长大了。这就决定了甜杆的地位只能是边缘化的,是排在蔬菜之外的点缀之物。
就是这样的点缀之物,对于孩子来说,都是举足轻重的,是我们艰苦生活中一抹难得的亮色。
收获甜杆时,大人把它从根部割下来,再按照纹路砍成一段段。嚼甜杆是需要氛围的,最好是几个孩子围坐在一起吃,像牛羊围着一堆嫩草一样,大嚼特嚼,边吃边吐,在吞吞吐吐中,才能品出甘甜来。
吃甜杆受伤是难免的,嘴被甜杆秸划伤时有发生,但从来没有谁因此而放弃这个吃食,那中依恋关系如同小食品之于现在的孩子,如同手机之于地球人。
不论什么时候,人都需要一些不离不弃的东西,它们是玩伴,也是记录,是纠结,也是回味,什么时候想起,都会有丝丝暖意袭上心头。

那个年代,二叔家有限的土地总是种满高粱。
没问过他为什么这样,只知道这些高粱中,有一些化作了我家餐桌上的米饭。
和我家来往的亲戚不多,一是亲戚本来就少,二是他们大多在农村,我家在城市。其实,二叔也不是亲二叔,是三爷家的儿子。在我印象中,每年二叔都要来我家几次,是走得最勤的亲属。从老家到我家,汽车要半天,但他从来都是不辞辛苦,早起晚归的。
我知道,二叔家现在住的房子就是我小时候住的,确切地说,我家搬进城市后,他从我父母那里买的房子。我印象中,那房子在当地是很好的,水泥盖制,父母倾尽所有积蓄才有了它。听父母说,我家房子是以当时市面价最低的价格卖给二叔的,还是分期付款,那是上世纪70年代,还没有这个词。每年二叔来是为了还钱。
后来钱还完了,二叔依旧惯性地来城里,每次来都要背一大袋高粱米,言谈话语中,总是说,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但不能忘本。我知道,二叔感念哥嫂当年的恩惠。直到现在,那房子还在,还是那么结实耐用。
回忆绵长而顽固,像清晰可鉴的快乐与艰难,甜蜜而忧伤;像年轻时淡淡的惆怅,似有还无。在光阴中咀嚼这些青果,苦涩中带着向往,每一笔书写,都带着韵脚,凝结着露珠,往事扑簌簌洒了一地,珍珠般明亮,生活的纹理被打磨得光可照人,散发着迷人的光芒。 有时候,我们需要深情回眸,更需要收拾残局,铿锵前行。
四 关于北方的歌,很多都唱到高粱。
人们耳熟能详的郭颂的《新货郎》唱道:“苞米棒子金闪闪,高粱晒米红似火,大豆结夹滴嘞嘟噜密,气死风的谷穗压弯了棵……”一派丰收景象!
抗日救亡歌曲《松花江上》的歌充满痛失家园的哀伤:“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梁……”更是鼓舞了无数中国人收复失地,保家卫国。
高粱,这种北方大地最普通的植物,曾给予人们最丰厚的营养。
在所有农作物中,高粱是最不择地的,就像农民一样朴实憨厚,没有说道,撒一点种子就能生长。一般肥沃的土地不种高粱,而是种比较挑剔的农作物,因为高粱不仅耐干旱,还耐水涝,特别是极耐盐碱,不知道还有什么艰险它不可以战胜,它简直就是无公害的完美化身。
高粱永远挚爱脚下的大地,不论它是贫是富,不论它是厚是薄。在炽热的大地上,用长长的叶子紧紧相握,用伸展的根脉密密相连,用淡淡的花粉倾心以赠,用在阳光下的灌浆扬花略表爱意,高粱自带一种光泽,那是成熟的韵味,明亮而不扎眼,圆润却不圆滑,无需声张,更不用察言观色。
曾经生活在北方的农村,见惯了各种植物,最有担当的就是高粱。正如诗人宋晓杰所说:“高粱,你多像讷于言的憨厚兄长,习惯于静静地生长、默默地给出:籽粒为食,糠麸饲养,根入药,茎榨糖。”
它像草一样默默无闻,不计较人们的记住或忘记,和那些难忘的岁月同甘共苦,休戚与共,当功成身退后,它又隐匿于万物之中,无声无息,很多人都忘记了它曾经那样高调地存在过,曾解决了无数人的生存问题。对于人类而言,它永远是施恩者,却不愿意承受哪怕一点点的赞美,就那样缄默着,无声无息,即使现在很少人再想起它,很少农民再播种它,也从没见过它抱怨,没见过它自暴自弃,依旧在播种的地方生长,在有限的季节里芬芳。
这样的植物值得我们用心歌唱。 五 高粱是我国种植的最古老的禾谷类作物之一,关于它的起源,最流行的说法是原产于非洲,后传至我国。现有考古发掘的实物证据最早是在西周,公元3世纪初(东汉末年)的《博物志》纪录高粱古名为蜀黍。高粱广泛普及和使用是明朝以后,李时珍的《本草纲目》记载:“蜀黍北地种之,以备粮缺,余及牛马,盖栽培已有四千九百年”。
这样说,高粱在我国的栽培最少也有5000年历史了。
如此源远流长的农作物,我们应该像祖宗一样把它供养起来。实际上,高粱就像是一个文物,依旧活着的文物,仍然在老百姓餐桌上出现的健康品,它不是保留起来的物品,更不是保存在博物馆的展品,它用自身传播着一种文化,一种信仰的文化。它陈列在广阔的北方大地上,用它火炬一样的穗点燃绵延不绝的光芒,它与现代没有丝毫违和感。
万物有灵且美,高粱更不例外,它有自己独特的气场,有不同于其他植物的隐语,体认高粱的素朴与纯洁,破译高粱的隐忍和内敛,对于我们是营养,更是财富。
高粱的种植越来越少,离我们渐行渐远了,它不再是我们生活的必需品,而是可有可无的装饰品,但我从来都不否认,即便没有黄袍加身,万众瞩目,它也从未在我们的视线走远。 阳光下,那闪着铁质光泽的植物,花开得依然理直气壮,大气磅礴,像北方的汉子,骨子里透着凛然、大气与承担。
更多地走进它的世界,我们会截获一把生命昂扬茂盛的钥匙,打开那道房门,我们会看到,岁月被压缩,苦难被遗忘,却依然可见粗布衣衫、粗瓷大碗,依然可见涩涩的红与白,这是与灵魂素颜以对的行装。 高粱,这枚嵌入北方大地的芯片,如实地保存了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厚重地承接了过去与未来,让我们从庸常中抽离出来,俯瞰一下快要消失殆尽的宝藏,“用高粱的质地充实我枯竭而空虚的思想。” [copyr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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