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者——天亮了

　　夏天的黎明来得早，阳光从门洞和窗户漫射进屋里，屋子慢慢亮了起来。不大的屋子里没有什么摆设，也就显得有点空旷。一张席梦思双人床垫铺在水泥地面上，床垫上铺着一床军绿色棉被，棉被中的棉絮裸露着。
　　床垫旁有一个小木桌，桌子上铺了一张残缺不全的泡沫板。一束花摆在泡沫板上，屋子里有了一些生命的气息。不过花儿是塑料做的，没有花香，只是有些观感罢了。一个柳条编制的筒子托举着塑料花，散发出生活中的朴素味儿。筒子里还插着几个干树枝，树枝上的花蕾也是干的。一缕光线从屋顶的窟窿处悄悄射进屋里，照在小木桌上的那束塑料花上，塑料花浅浅的红色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有点苍白，这也许就是那昨天束放在窗台上塑料花，经过阳光的暴晒，白色的星点凸现在浅红色的花瓣上。
　　男人的鼾声时断时续，他快要醒了。睡梦中的女人把头枕在男人的胳膊上，十分安逸。男人睁开眼看着枕在自己胳膊上的女人，眼神中流露出一抹的柔光。屋外传来鸟儿们的啾啾声，还有那生生不息的蝉声。这无疑是一个幸福的时刻。
　　

　当女人醒来的时候，男人嘴里正噙着一缕女人的头发，在细细玩味着。一只小黄狗来到床前，它用前爪在女人胳膊上轻轻拍了一下，又舔了舔女人的手心，之后，就卧在屋子中央的空地上，面朝着隔壁的小屋，那里传出小狗们唧唧的叫声。
　　女人像是想起什么要紧的事，赶忙坐起来，几缕含在男人的嘴里的头发被拉直了。女人回过头来用白了男人一眼，男人嘻嘻地笑起来，把那几缕头发从嘴中释放出来，仍就懒在床上不肯起来。女人问男人，你平时不是起得很早吗？男人回道：你猜猜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女人挠了挠头说，不知道，我才不要记得什么日子，每天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就好了。说着起身就往屋外走去。男人轻声说道，也是啊，结婚纪念日也没有庆贺一下的酒和菜。

　　女人来到屋外的垃圾堆中，用手捡了几个发了霉的馍馍，摊在塑料袋上晾晒。此时，她心里一定是惦记着屋里的大狗和小狗。
　　女人把馍馍晾晒好之后回到屋里，问男人：你说今天是一个什么好日子？男人说，今天是我们结婚的纪念日，女人愣了一下，说，自己还真的忘了，说起来自己结过三次婚。说着就从床头处取出一面小圆镜，一边照镜子一边说：自己第一个男人送过一面俄罗斯钢镜，后来那男人遇到矿难西去了，就把钢镜随男人一起埋在天山上。第二任丈夫是一个英国人亨利，他也送过自己一面钢镜，不知什么时候搞丢了。这面镜子是自己在垃圾箱里捡到的，中间有一道裂纹，不过还算完整，看，镜子里的影像是不是一点也不跑样。说着就把镜子递给男人，男人并没有接过镜子，他摆摆手说，照镜子是你们女人的事情。


　

　
　　我至今还没有捡到过钢镜，昨天捡的那个花瓶就算是给你的礼物，今天再碰碰运气。男人说着就从床上起来，来到屋外，推着三轮就出发。女人拉着男人的手说，我知道你的好意，捡不到送我的礼物也没关系，记着早点回来。女人目送着丈夫远去，一旁的小狗也在向男主人道别，也许她期望男人会捡到好吃的，好给自己的狗娃儿们美餐一顿。

　　男人骑着三轮车向城里出发了，他今天没有背背篓，而是骑着三轮车，无非是想拾到更多的垃圾，毕竟今天是他和女人的结婚纪念日。可是今天醒得太晚了，通常这个时候已经走过两三个街区了。起得早就会有好运气，这是男人心中的秘密，只会告诉自己的女人，不可能告诉其它拾荒的同伴说：人们夜晚时丢弃的垃圾要比白天时贵重些，等等，诸如此类的蠢话。一些过了期的日常用品，比如一瓶过了期的保湿霜；一桶有些沉淀物的鲁花牌花生油；一袋爬满黑色小虫子的面粉。它们最有可能出现在早晨时分的垃圾箱里，其实今天对男人来说最好是捡到一束玫瑰花。
　　骑在三轮车上，男人的目光仍旧习惯地溜向地面，不知是不是生活重担作用的结果。男人这样在地面上巡视，不会遗漏任何贵重的器物。也许在男人看来，那些宝贝大多来自地上，很少来自地面以外的什么地方。
　　男人来到市中心的一个小区，小区里十分整洁，高高的路灯沿着小区里的道路一字排开，垃圾箱泛着绿色的光彩，小区道路两边的健身器材也泛着光彩。这个小区一定住着不少体面的人。一个中年男人走出楼宇，他把一个空酒瓶重重地扔进垃圾箱里，传来哗啦啦的响声。看样子中年男人是有意这样做的，宁可把酒瓶打碎，也不愿意把酒瓶交到男人手中，哪里来得这样大的积怨呢？如果那个人把酒瓶交到男人的手中，说不定会还以真诚的微笑，虽然男人的微笑自那张黑黑的脸庞，有点变味，但可以断定那笑容一定是出自男人的内心，是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
　　男人赶到垃圾箱往里面查看了一下，没有抱怨什么，反而笑出声来了，他似乎在赞许中年男人的举动，完全接受酒瓶被摔碎的事实。男人淡定表情和昨天见到花瓶时的表现完全两样。不会是花瓶可以作为生日礼物送给自己的女人，而酒瓶却不可以呢？男人自言自语道：这个茅台酒瓶子还是摔碎了好，如果不甩碎，落到造假酒人的手里，不知道要害多少人。以前自己不知道这些猫腻，还收过不少茅台酒瓶子卖给废品收购站了，嗨，惭愧！
　　小区里相对安静一些，相比之下蝉声似乎更响亮一些，蝉声迎合着男人心跳的节拍，在十分统一的节律之下，带给男人的除了安静还是安静，渐渐把心情铺展开来，进入到类似于和尚们打坐时的心态之中，而那些属于蝉声的禅意味就徐徐来到男人心里，这是历经沧桑之后才会有的体验，十分难得。树荫里铺着红色的砖，不多的阳光散落其间形成许多暗红色的小圆点，像一个个天外来客，注视着这样一个不平凡的世界。它们的形态就是它们的语言，其中的变形是很多的，只是城市的快节奏让人无暇顾忌这些天外来客的存在，不过它们的确在树荫里的人行道上。树荫下的男人静静地站在红砖之上，他似乎悟到了什么，有点发呆。现在是中午，本来可以在树荫下休息一下，不过还没有捡到让女人满意的生日礼物。昨天捡的花瓶是一个不错的礼物，可是女人偏偏不肯留在房子里。男人迈开脚步，向另一个垃圾站走去，他相信自己会有不错的运气，说不定会捡到一瓶过了期的香水。
　　一个小男孩拎着两卷东西来到垃圾站，男人凭着多年的经验判断出，这是两幅字画。男人有点激动，他知道自己的女人喜欢书画，如果把书画送给她作为生日礼物，她一定会很高兴的。男人迎上前去，小男孩根本不理他，两个长卷筒还是被扔进了垃圾桶。男人赶忙上前查看，真是好可惜，长卷筒的一端已经被垃圾污染了。
　　男人小声嘟囔道：我还学着垃圾管理员一样说：请把你手中的东西先放在垃圾箱旁边，并且还用手指着垃圾桶边上的一块空地。可是很少有人听从自己这样的安排，也许是害怕垃圾乱扔一地，影响小区的卫生环境。
　　男人把长卷筒从垃圾箱拾出来，打开来一看，两个大大的字映入他的眼帘。这可真是太好了，男人收起字画离开了小区，来到街上。今天毕竟收获了两幅吉祥的字画，运气还算不错。
　　这时一辆黑色的小汽车经过，车里播放着那首《香水有毒》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