俐侎哭婆和哭丧调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6:42 编辑 <br /><br />　　俐侎哭婆和哭丧调
　　李有旺/文
　　在神秘的俐侎部落，每有人离世，亲朋好友会怀着沉痛的心情为死者哭丧以示哀悼；同时，死者的儿媳或女儿会请“哭婆”专门为死者哭丧。
　　俐侎语称“哭婆”为“恩咯婆”，汉语的大致意思就是“为死人哭丧的女人”。说白了，哭婆是女人的专属，其职责是为死者哭丧。
　　从俐侎部落的耄耋老者口中了解到，从其记事起，村庄里每遇丧事，死者家庭都会出面请来哭婆，都会有哭婆哭丧。深晓俐侎文化的张理政也说，哭婆是俐侎丧事活动中不可或缺的人物，哭婆和哭丧均为俐侎古老文化沿袭的见证。
　　几乎每个俐侎村庄，都会有哭婆存在。每个俐侎村庄，也不会因为哭婆的量少，而让哭婆显得高高在上。虽有哭丧的本事，但哭婆就是一个和其它俐侎女人不相上下的普通女人，同样要结婚生子，赡养老人，抚养子女，操持家庭。在没有人邀请去哭丧的时候，哭婆自始至终都得尽家庭女人的职责。据我采访了近十名哭婆后，经综合分析得到这样一个结论：几乎没有一个哭婆，会把为人哭丧作为职业，只不过因为她们具备为人哭丧的本领，碍于情面或觉得难以推辞，所以才会应邀前往完成使命。这样的想法和认识，几乎都在哭婆的心里落地生根、开花发芽，因此，哭婆们不会放下家务和农活，坐等被邀哭丧。当然，当受邀哭丧的时候，放下家务和农活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
　　俐侎家庭有人去世后，素有红白事场合中“总管”称谓的掌棚人，就会安排死者家里的一名女性前去邀请就近的哭婆来哭丧。安排女性去邀请哭婆，这并非是俐侎部落的硬性规定。主要因为邀请对象是女性，由女性出面邀请最为妥当。这也就和邀请朵觋、民间讲唱歌手和古吹手时，要由男性出面邀请一样，因为邀请对象均为男性。死者家属邀请哭婆哭丧的时候，通常会带点烟、酒、糖之类的礼品，以示对哭婆的尊重。在俐侎部落，上年纪的女人都有抽烟的习惯。一些老年妇女，甚至还有用水烟筒、长烟锅满足烟瘾的。而大多数哭婆，都是不折不扣的烟民。在上个世纪的八、九十年代甚至之前，上门邀请哭婆的时候，烟通常拿点草烟匹子，酒多是带自酿的一玻璃瓶包谷或荞麦酒，糖多是一包廉价的水果糖；世纪之交的两千年之后，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烟改为送纸烟了，酒也会送啤酒之类的瓶装酒，糖果的种类也相应丰富了些。
　　哭婆到死者家哭丧，最短得两天，最长也得三、四天。哭丧的时间不以哭婆的意志为转移，从死者离世到埋葬需要的天数，都得经朵觋测算之后由朵觋说了算。一场丧事下来，不论时间的长短，哭婆的报酬都有限。据说十来年以前，哭婆一场丧事的报酬，遇到家庭困难的办丧人家，只给三元六毛钱，最多的人家，每天也就十元左右。近年来，虽然群众的生活水平有所提高，但哭婆的报酬也不突破一百元。从古至今，哭婆哭丧还没有明码标价的，也没有哭婆会为报酬讨价还价。木厂村荒田组的哭婆李时妹就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哭婆不是职业，真正的职业是能养活人的；哭婆只是一种特长，这种特长哭婆自己都无法生活，更不要说要照顾家庭了。李时妹还说，因为自己具备哭婆的特长，别人来邀请哭丧，就是冲着自己的这种特长来的，不去的话，不仅对不起别人，也对不起自己的特长。李时妹的话不无道理，想想也是，有特长肯定是好事，但有的特长注定养活不了自己。
　　身为哭婆，如果遇到家里的父母去世，自己的身份就变成孝女或孝媳了。自己肯定要哭丧，但依然得就近请一个哭婆来家里为死者哭丧。这也可能是哭婆无法拒绝邀请哭丧的又一个原因。毕竟，当哭婆家里遇到丧事的时候，也需要邀请哭婆。哭婆们说到该情形时，都说这是“自头不自剃”。
　　哭婆不像朵觋，要拜师学艺。哭婆简直就是无师自通，没有专门的师傅教授哭丧调。哭婆也不收弟子，因为没有多少人愿意成为哭婆，也许有些俐侎女子甚至具有哭婆的素质也深藏不露，这也是俐侎部落哭婆数量有限的原因。很多哭婆学会哭丧调，多是在哭丧场合记住某些哭婆的哭丧调，或在生产生活中，因为对哭丧调感兴趣，而和懂得哭丧调的人讨教、切磋，相互取长补短，共同提高而得。自然，各个哭婆的哭丧调都不可能完全一致，但都有一些固定内容，注定只能是大同当中存小异。
　　邀请朵觋、民间讲唱歌手和古吹手时，通常会邀请两人或者多人。而邀请哭婆哭丧的时候，一般只邀请一名哭婆。丧事中，哭婆哭丧，孝子孝女也哭丧，哭婆注定是哭丧团队的核心人物，在哭丧场合中肯定处于鹤立鸡群的位置。哭婆在哭丧者中，不仅起到引领的作用，而且还是中流砥柱。毕竟，在为死者哭丧的群体中，不会唱哭丧调的，可以只哭不唱。而哭婆不仅要哭，还要唱哭丧调。之所以是哭婆，会唱哭丧调是其中的一个主要方面。
　　哭婆的哭丧调有二十来调。这些哭丧调，不是想什么时候哭唱就什么时候哭唱的。哭婆的哭丧调，要迎合着朵觋的治丧程序和唱诵的丧经进行。比如死者入殓的时候，哭婆要哭唱什么哭丧调，那已经是了然于胸且内容和入殓事宜要相吻合的；当朵觋唱把非正常死亡者转为正常死亡者的丧经时，哭婆的哭丧调必须围绕非正常死亡者转为正常死亡者这个主题哭丧。也因为这样，有研究俐侎文化的个别学者就认为哭婆和朵觋一样，也是懂得俐侎人最初的迁徙路线的人，甚至断言哭婆是“俐侎人最初迁徙路线的知情者。”对于这样的论断，本人不敢认同。我只想说，经本人深入了解，朵觋的丧经和哭婆的哭丧调肯定不是一回事，朵觋不会哭唱哭婆的哭丧调，哭婆也基本上不会唱诵朵觋的丧经。
　　哭婆到死者家后，通常情况下，要坐在停放死者的近旁，对着死者或装有死者尸体的棺木哭丧。而死者家的女性亲朋好友，就和哭婆围着死者或装有死者尸体的棺木坐在一起。哭婆哭唱哭丧调的时候，死者家的女性亲朋好友由于不会唱哭丧调，多是抽泣和流泪。
　　如果死者是非正常死亡者，朵觋完成了非正常死亡者转为正常死亡者的程序后，哭婆的哭丧就要开始了。声泪俱下的名为《齐扑牢扑支》的哭丧调就随口而出，像雾岚一样悠悠飘出停放死者的房间，断断续续地在氤氲在村庄周围。比如上吊自杀的哭丧调，大致哭唱的内容为：
　　你一时想不开，大脑进水了
　　手拿绳索去，寻找弯腰树
　　一头栓树杈，一头栓脖颈
　　人都走正道，你却走黑路
　　走到阴间去，不见太阳光
　　脚底起水泡，累垮身子骨
　　迷途变羊羔，祖先寻不到
　　阴间不待见，天堂梦渺茫
　　亲怜又伤悲，只有求朵觋
　　朵觋法术高，丧经妙音飘
　　为你驱邪恶，让你放心走
　　牵你出黑道，两眼见光明
　　消灾难解除，让你死得正
　　亲友放下心，悲伤中祝福
　　阴阳两隔后，彼此不挂牵
　　你沿祖先路，追寻祖先去
　　阴间欢迎你，祖先等着你
　　天堂极乐处，任由你逍遥
　　在俐侎部落，人死后，死者家属如遇孝子女离家在外或经济困难等原因，无法举办丧事，就会请邻居帮忙，先埋葬死者。等若干年后，死者家属觉得条件具备和成熟了，就要为死者举办丧事。朵觋在治丧的过程中，会用茅草扎制代表死者的茅草人，会为死者举行灵魂归家的“招灵”仪式。待朵觋完成上述仪式后，哭婆会对着茅草人哭唱《世其支》的哭丧调：
　　你去世的当年，不是好年景
　　禽畜不兴旺，庄稼欠丰收
　　家庭困难，入不敷出
　　先让你入土为安
　　你魂归天国后，护佑家里
　　经济发展、庄稼丰收、禽畜昌盛
　　家人感恩你在世时的抚育
　　以及离世后的照看
　　请朵觋测算黄道吉日
　　家人端上祭祀礼品
　　跟随朵觋到吉祥的地方
　　那里没有风雨，远离禽畜
　　那里有你灵魂寄存的仙茅草
　　根据朵觋的指点
　　家人供奉祭品
　　行叩首大礼
　　朵觋拔起仙茅草
　　把你请回家
　　朵觋的巧手把仙茅草扎成你的模样
　　儿女为你送金银
　　为你穿衣戴帽
　　杀猪宰羊祭奠你
　　亲朋好友争相送你最后一程
　　你要一如既往地护佑家庭
　　让禽畜兴旺、庄稼丰产、经济增长
　　让家人平安健康、吉祥如意
　　家人永远感恩你
　　家人永远祝福你
　　你将享有和祖先团聚的美好时光
　　你将在天国逍遥自在幸福美满
　　通常情况下，人亡故后，家人要让死者平躺在堂屋一角的草席上，待尸体充分僵硬和冷却后，才进行入殓。入殓前，家属要烧香和杀鸡、做饭祭奠死者。家属对死者进行祭奠时，哭婆就要开始哭唱《献饭调》：
　　点燃香火是对神灵的膜拜
　　今天你享有了神灵的礼遇
　　磕头是对天神、地神、祖先、父母
　　所行的至高无上的礼节
　　祭奠你的亲朋好友为你叩首
　　在你与世长辞之后
　　家人为你杀鸡做饭
　　你要领下家人的情
　　好好的享用特意为你准备的美食
　　你踏上天国之路才会精神抖擞
　　你在天国之路上才会勇往直前
　　根据朵觋测算好的时辰，对死者进行入殓时，哭婆要哭唱《装棺调》，内容主要是哭唱给死者今后就长眠于舒适暖和的棺木中。死者入殓后，孝子女要在棺木上用备好的树木搭建屋架，要用俐侎妇女手工织出的布匹当瓦铺盖在屋架上。如果死者是男性，要在屋架上铺盖九层布匹；如果死者为女性，要在屋架上铺盖七层布匹。树木搭建的屋架上，还要挂上子女为死者缝制好的多套衣服。以示死者归入天国后，有衣服穿有房屋住。孝子女为死者在棺木上搭建房屋，被视作为死者“盖阴房”。进入该程序时，哭婆要哭唱《盖阴房调》；死者去世后的次日早，哭婆要哭唱《唤死者调》，告诉死者新的一天来临了，要接受朵觋诵经和亲朋好友的祭奠；出嫁的女儿专门用饭菜祭奠死者的时候，哭婆要哭唱《姑娘献饭调》；亲朋好友集体祭奠的时候，哭婆要哭唱《古基支》的哭丧调；出棺的时候，哭婆要哭唱《分离调》、《出山调》……
　　二十余调哭丧调内容丰富，涵盖生产生活诸多方面的知识和经验，也是黑衣部落社会伦理道德和民情风俗的折射和体现。意蕴深远的调哭丧，在哭婆声泪俱下的哭唱中，难免会让人垂泪动容。透过哭丧调这一窗口，会让人感受到黑衣部落民俗文化风景的奇特、秀丽和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