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的向日葵

“爸爸，爸爸，我要那朵大黄花！”小女孩举起粉嫩圆润的小手对着一位中年汉子嚷着。 　　“好闺女，那向日葵花不能摘，是要等到秋天结果的，你冬天吃的瓜子就是它呢，爸爸用花瓣给你做花环好不？” 　　“好、好！”小女孩连连拍小手跳着。那位父亲伸手折断几根柳条，七扭八扭地一个树枝花环做成了。父亲把小女孩刚刚采来红色粉色的野花插在花环上，然后走向日葵地里，摘了向日葵多余的小脑袋（就是向日葵叶片间长出的丫丫，为了向日葵主干长得饱满，农民是要把这些小丫丫摘掉的），把它们间或地插在了花环上，红花和黄花相互点缀着，分外漂亮。小女孩开心极了，又蹦又跳地在林子里奔跑。那父亲就站在向日葵地边看着自己的小女儿，一边幸福地微笑着。那微笑开成朵朵金黄的向日葵花，在小女孩的记忆画布上灿烂成万亩花田…… 　　不喜欢花花草草，独独喜欢田野里金灿灿的向日葵花。每到向日葵盛开的季节，我都会跟着父亲去采蘑菇或者割野草给那些大白鹅。记忆里，父亲的身体不好，队上和田地里的很多事都是妈妈在做。夏天父亲就会早早起来去放那些大白鹅，太阳出来了，大白鹅热得不吃草，躲在树荫下不肯走出来。赶着歪着脖子的大白鹅回家后，父亲就拎着一把月牙形的镰刀去地里割草，而我就会欢快地跟在父亲身后出去玩耍。 　　“好闺女，你记住了人啊就应该像这向日葵，有一颗向着太阳的心，在任何黑暗的地方都能见到亮光。”那时候我还小，不懂得父亲那些晦涩难懂的大道理。只是那以后，对向日葵花的喜爱，更加深厚了。渐渐长大了，喜欢上了安静，心里有事的时候，就跑到那片向日葵地里，仰着头，静静地看上好久。看她的默默不语，看她的一心追赶太阳永不放弃的坚韧，然后心里的郁闷会少了很多，面对困难的勇气也坚定了很多。我想植物也有它的灵性，用它的存在感染着我们这些红尘里苦苦挣扎的人们。 　　那时还是大集体，生产队的葵花都是统一收的，家家的小孩子都吃不到瓜子。我还记得那年冬天好冷好冷，躺在炕上的我几天高烧不退，闭着眼睛，眼前要么是连成线的高高电线杆子，要么就是望不到边的白雪地里一个又一个大馒头，更清晰的是那一片连着一片的向日葵，还有那轮刺得眼睛都不敢睁开的大太阳，突然间我感到自己变成向日葵跟着大太阳不停地旋转。这个是梦非梦的场景我到现在还很清晰地记得，长大后慢慢知道那是高烧烧出的错觉。 　　一个我病重的午夜，父亲回来了，平日里父亲晚上是不在家里的，他在生产队打更。父亲为人老实诚恳，这是在村子里出了名的。所以好多人打更都因为监守自盗而被开除，只有父亲，连着干了好几年。父亲带着那种很古老的狗皮帽子，帽檐上全是白霜结成的颗粒，有的霜花融化了，吧嗒吧嗒往下掉水珠，落在了父亲深褐色沟壑纵横的脸上。父亲不停地搓着手，用嘴对着双手呵热气。 　　“这天真冷真冷，老闺女好些了吗？”生怕身上冷气凉着我，父亲站远远地问母亲。 　　“好些了，嘴上都是大水泡，铮亮的，看着都吓人。这孩子，烧得老说胡话，有几次还坐起来要往外跑，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好？我都用马大爷送的烧酒给她搓了好几次前胸后背，当时管用，过小会会就又浑身滚烫滚烫的。” 　　“生了四个，就活了这俩闺女，老闺女可不能再有事了。”父亲的话语里有些湿漉漉。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那件打着补丁的黑皮袄里，变魔术一样地掏出一把葵花籽，有白的有黑的，有短的有长的，有饱满的有干瘪的…… 　　“你给孩子剥皮吃吧，晚上让她精神些，千万看着不要再高烧，烧退了病就好了。我还得去队里看看，这几天查得紧，你不要睡觉，看好闺女。” 　　“嗯，你去吧，我看着呢。”母亲对父亲说。 　　我看见父亲用爱怜的眼神看了看炕上的我，然后恋恋不舍地走了。那晚，母亲就给我剥瓜子，然后把白白的瓜子仁一粒粒喂我吃下，母亲还讲着一些老掉牙的故事，大灰狼吃小红帽的手指头就像吃胡罗卜，笤帚嘎达成精了，海螺姑娘给后生做饭了，等等。后来我睡着了，做了个梦，我梦见自己在向日葵的花海里奔跑，不停地…… 　　第二天，高烧退了，母亲打趣我是小馋猫，想吃瓜子了，父亲骂母亲：“瞎说，咱闺女就是和葵花有缘哩，老闺女，等夏天爸爸还给你编花篮，还做向日葵花的。”父爱仿佛是那株一心想着太阳的向日葵，用沉默的姿势书写着如山的爱。 　　大概过了几天，听母亲和邻居大娘唠嗑说队上要查父亲，因为他打更的时候漏岗了，还说有人看父亲在场院的角落里扒拉葵花。母亲抱怨着：那些瘪茄子一样的破毛嗑，扔了都没人要。俺家老周捡回来几把给孩子吃，就了不得了。人家背后成袋子偷也没看到谁管，狼吃不见，狗吃撵出屎来。再后来，好像是父亲被批评，然后就离开了打更的岗位，再后来，村里换了打更的人，是民兵连长的老丈爷，再后来，听大人们说，那个老丈爷很厉害，玉米粒子都半袋半袋往家里背。 　　长大后我通过书本知道一些关于向日葵的诗句：“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我懂得了向日葵的含义：向日葵，别名太阳花，它还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望日莲”。因花序随太阳转动而得名。向日葵花语为沉默的爱。 　　向日葵虽然没有玫瑰那么浪漫，没有百合那么纯净，但它阳光、明亮，爱得坦坦荡荡，爱得不离不弃，有着属于自己的独特魅力。而且，它绽放的不仅是爱情，还有对梦想、对生活的热爱。向日葵是向往光明之花，给人带来美好的希望。 　　梵高在自己绘画的成熟期创作了《向日葵》这幅作品，画面上朵朵葵花夸张的形体和激情四射的色彩，使人头晕目眩。他内心充满激情地去画那些面朝太阳而生的花朵．花蕊画得火红火红,就像一团炽热的火球；黄色的花瓣就像太阳放射出耀眼的光芒一般．他用奔放不羁的笔触画就的向日葵，仿佛每一朵都蕴含着强烈的生命力。在这里你用“栩栩如生”来描绘这些向日葵，已经显得软弱和浅薄，因为那火焰般的向日葵仿佛是一朵朵燃烧的生命。 　　妈妈老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和青菜种得极好。院子里每个角落都是向日葵，芭蕉叶大的叶子，金黄的花盘，成群的小蜜蜂在花盘上盘旋着嗡嗡叫，它们忙着采蜂蜜。儿子淘气去驱赶那些蜂蝶，母亲不让，不要撵，没有他们采蜜，这些葵花子都是瘪子，嗑不出仁你们吃吃啥？儿子老老实实地低下头，再也不驱赶那些小蜜蜂了。我也曾给女儿做过向日葵花篮，可是怎么看都不如父亲做的好看，女儿也不屑一顾，把那花篮扔进了草丛里。 　　岁月是一把无情的刻刀，在我们的脸上刻下了道道印痕。兜兜转转在生活的路上着，遇到过很多困惑和不顺，每次彷徨犹豫的时候，心底都会有一个声音在对我说：做一轮旋转的向日葵，怎么走都不要忘记太阳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