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听雨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5:55 编辑 <br /><br />　　


　　自幼以来，听力一直不是太好。最近数年，大概因为已是知天命之龄，更是觉得如此。平时听别人说话，或者和他人交谈时，特别害怕他人故作神秘、压低声音，挤眉弄眼，配合以肢体语言；稍有疏忽，便茫然不知所云。尽管如此，我仍然喜欢静下心来，虔诚地、聚精会神地倾听别人吐露心声，聆听徜徉在大自然各种各样奇妙的声响。长此以往沉浸其中，舒心自在乐此不疲。这种执迷不悟的固执，估计有些像有点结巴、说话不利索的人，却偏偏喜爱说话。


　　心灵的宁静来自简单的生活，淡泊的人生追求。每遇闲暇，并不忙碌、并不急躁的心灵里总是很快就宁静下来，不知不觉地聆听起来。宁静的心灵慢慢地就宛如皎洁的月光下空旷寂静的山谷，风吹草动的微微声响，都仿佛格外清晰。鸟鸣山更幽大概就是如此吧。


　　听着听着，不知不觉便进入有些空灵玄幻的境界，感觉到似乎从厚厚的墙壁细微的缝隙间，轻轻透过来丝丝缕缕清新的微风，轻轻的吹在脸上。听着听着，似乎觉得一股奇妙的声响袅袅地缠绕在耳际，飘逸在身边。听到的声音总是感到有些隐隐约约、朦朦胧胧，仿佛遥远的天际飘过来一缕缕柔美妙曼的丝竹乐。凝神细听，似乎置身于一望无际的草原，遥望着蔚蓝的天际轻盈的白云；也好像飘飘悠悠地羽化升空而起，正在慢慢地飞跃幽深秀丽的峡谷。虽然每次都是不甚了了，但是我一直乐在其中。


　　时值暮春时节，陋室周围的树木早已蓬勃茂盛。枝叶间缀满了碧玉般果实的杏树、桃树和叶片墨绿深沉的枇杷树，全都舒展开密密麻麻的叶片，亭亭如盖的树冠亲亲热热地缠绕在一起，挤挤挨挨地聚在一处。


　　一个夜间，正在朦朦胧胧中，几声不识时务的声响穿过黑暗不请自来，很自然地钻入耳朵，又慌不择路地迅速沉入心底，丝毫不作停留又溜进眼帘。微微睁开眼，睡眼惺忪地看看窗户，窗户玻璃上映出模糊暗淡的光影。潜意识里正在迷迷糊糊地寻思着该啥时了，“布谷、布谷”清脆急促的声音，再次调皮地透过无边的夜幕，愉快地飘入耳里。“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子规啼彻四更时，起视蚕稠怕叶稀”。还寻思啥？古人已经用优美的诗句形象地说出了时间。


　　大概是一声声清脆急促的声音不断地钻入耳朵，又迅速地在心底和眼帘之间调皮地溜达，只觉得睡意渐消。可是，眼前只有窗户上淡淡的光影，只得微微眯着眼睛，享受着无边的宁静。


　　忽然，微微觉得窗外似乎有一些异常的声音，很微弱，很细小，很轻盈；但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静静地聆听着，微弱的声音连续不断地传来，宛如山涧里一条细长明亮的小溪，涓涓流淌着，缓缓而来；又宛如一只悠扬婉转的小曲，清新雅丽，绵绵不绝。虽然很轻盈，但是落入心灵还是激起了一圈圈轻轻的涟漪。大概是猜测的结果在心灵深处已经凝聚，继续听着，细微的“嘀嗒、嘀嗒”声，从容不迫地飘过来。


　　连绵不绝地传来的微微异响，是雨声。下雨了，正是绿遍山原白满川的时候，自然子规声里雨如烟。暮春时节草长莺飞，遍地都是蓊蓊郁郁的新绿，正是诗意盎然的雨季。这个季节萌生的诗词佳句，也宛如无边的丝雨一般纷繁。不过，肯定也像北宋范仲淹说的“览物之情，得无异乎！”若是人生际遇有异，或者处于不同的情境，对于细雨的感受，自然也好像暮春时节的霏霏细雨；时而温润轻柔，时而微凉清新；时而洋溢着迷人的喜悦，时而氤氲着丝丝忧愁，以及无尽的惆怅，难以言表的感伤。


　　“好雨知时节，当春仍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这样的春雨，谁不喜爱？此时此刻，外面正在飘落的小雨，就是知时节的好雨，在悄无人影的夜幕下，无声地滋润着万物。“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丝丝春雨的脉脉柔情，细腻雅丽；片片落红的娇羞轻盈，如画一般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飘零的落红悄悄带走了一片片轻盈的梦幻，霏霏细雨微微叹息着感叹岁月的流逝，青春的短暂。“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此时的黑夜里，肯定不会有轻巧俊俏的小燕子在雨雾中轻舞。但是茫无边际的细雨中，鱼儿一定愉快地在越来越密的水草间穿梭着，不时露出头脸，满眼痴情地仰望着茫茫的苍穹。


　　大概一直是无垠的静谧，绵绵不尽的梦幻在无声地飘动着，幻化着；思绪在无边的暗夜里，宛如鸟儿翱翔在无垠的蓝天、鱼儿畅游在无边的海洋一般，自由自在地徜徉。


　　此时，繁花似锦、五彩缤纷的喧闹景象，已经追随着春风的脚步，渐行渐远；只留下了隐隐约约的背影，正在慢慢地融入铺天盖地的浓绿。白天时常见到，倏忽之间一阵风来，顿时飞花满天，残红无数；随风飘零，逐流而去永不复返。凝神久了，似乎确实引起了丝丝缕缕的愁怨。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这两句描绘的恰好就是眼下的情景，轻轻的雨声，其实就是春天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骤然间，我似乎懂得外面雨声微弱的原因了。“夜来风雨声，花落是多少。”不知道潺潺的细雨里，又有多少靓丽的生命已经神情黯然叹息着随风而去。“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两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聪明绝顶的东坡先生，却一生命运多舛，屡受排挤打击，多次流放在远离京城的蛮荒之地。虽然孤单，环顾四周一片寂寥，时而失落不已，但是东坡先生从不萎靡颓废，总是豁达乐观。眼见飞花经历一场春雨之后，也是浮想联翩、感慨连连。易安居士，本是大家闺秀，嫁入豪门锦衣玉食。国破家亡后四处流浪，凄惨的命运甚于孤雁，命运巨大的反差镌刻在心灵里的印记清晰无比；听到雨声很自然地有了“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淫霖，点滴淫霖，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的凄惨感伤。


　　窗外，温柔轻微的声响持续不断地绵绵而来，顺着耳朵落在心灵深处，内心里仿佛有一双温柔的纤纤素手不时地在轻轻抚摸着、按摩着，愈加觉得暖和柔软。此时虽然看不到细雨濛濛的景象，但是“门前风景雨来佳”，恍若轻梦的美景，一定令人神往。


　　恍恍惚惚中，南宋末年著名词人蒋竹山先生的《虞美人》轻盈地漂浮在眼前：“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人生中三个不同的重要阶段，听雨的场所，以及感受，差别甚大。在饱受了亡国之痛、历经沧桑的蒋竹山先生笔下，说不尽的人生感慨，诉不完的辛酸悲痛，让人唏嘘万千。特别是在两鬓斑白的晚年，在清冷寂寞的青灯古庙里，随着点点滴下的雨滴，曾经的悲欢离合寂寞地流淌迷茫的雨雾中，孤寂地消失在冰冷的泥土里。命运的凄凉，内心里数说不尽的悲伤，宛如深秋时节五湖上凄凉的烟雨永远缠绕在眼前，轻轻地回响在耳边。可是，饱经沧桑、渐渐衰老的内心，已经麻木、沉寂；任由着冷冰冰的雨点，在阶前点点滴滴。


　　杨花落尽子规啼，外面已经飞花落尽。朝见枝头繁，暮见枝头少，原因不在于天公不惜花，而是雨洗风吹了。看不见五彩斑斓百种万般巧的鲜花热热闹闹的情景，似乎有些单调寂寞。其实，飞花落尽就是喧嚣逝去，浮华散尽。消失了喧嚣，散尽了浮华的世界，一如月光下的清泉，更加洁净，也更加宁静。


　　茫茫的天地间，郁郁葱葱的浓绿里，点点雨滴飘落的声音异常细微，稍不注意恍若无有。落下的是点点滴滴的雨点，十分平常，似乎微不足道，其实也是分分秒秒似乎看不见、摸不着的时光。飘飘悠悠地飞过眼前的是片片飞红，既是春天迷人的神韵，更是娇嫩靓丽、溢满了勃勃生机鲜活的生命，生命已经融入了蓬蓬勃勃的新绿。时光已经融入了点点滴滴晶莹闪亮的雨点，辉映着俊美的青春，滋润着绿色的生命。


　　静静地聆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外面似乎更加寂静。自忖着东坡先生、易安居士听雨时的感叹，是因为多舛的命运，东坡先生是屡次流放到偏僻的荒蛮之地的坎坷经历，易安居士是国破家亡后居无定所的孤身流浪经历。蒋竹山先生亲历亡国之痛的巨大悲伤，无可奈何之下心灵麻木只得“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遥远的回忆，悄悄地越过千山万水，无声地穿过无边的雨幕，伴随着雨滴慢慢地滋润着寂静的心灵，激活了心灵深处的沉寂。陋室外面蓬蓬勃勃的绿叶在细雨中一定更绿、更亮了；缀在枝叶间碧玉般的果实会愈加翠绿可爱。“布谷、布谷”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地一直响着，仍然露出丝丝缕缕的急促，细细品味品味似乎流淌着一股股抑制不住的喜悦。


　　在隐隐约约的雨声里，恬淡地生活在苍茫的天地间，享受着温馨的宁静，悄悄地和铺天盖地的浓绿一起洋溢着生命的气息，无声地和万物一起愉快地成长，岂不舒心惬意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