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金合欢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6:48 编辑 <br /><br />　　我一直想，在澳洲金合欢的盛花期，去走一条路。那条路上，全是金合欢，可以一直顺着路走呀走，一路都是它那艳黄的花，低低垂下，垂得好像整条路是个花洞，人在花洞中穿行。仅仅是这样想，就满心满怀的绚烂阳光。
　　但昆明的春天来得太容易。寒冬尚未好好冷个透彻，仰头间，突然看到花开，被狠狠地惊吓一跳：春天就这样来了？这花，开得教人有几分束手无措。于是想起山林，想起那条满是金合欢的路。

　　初走那条路，就被它迷惑。很长很长的一条路，全是金合欢，似不胜风力，树枝俯得低低，人走在路上，似走在树洞中。那时，籽实已成熟，有的一串一串挂在枝上，也有的已落了下来，树下、路上、石头上，全被铺成了紫色，厚厚一层。走在路上，踩着紫色豆荚，一路沙沙沙，脚下很软，耳边似有乐声。大家很开心，一再一再说：“这条路真漂亮！”“走这样的路太舒服了！”我想的则是，倘若花开，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还没有人提到春天，它就来了，悄无声息，绽了一树桃花又一树梨花。外出时，我讶异：花都开成这个样子了。朋友说：昆明的春天来得早。于是怔怔想起金合欢。
　　春天是个急性子，从来不会从容不迫，她一来，就风风火火，东燃一片花，西点一丛花，转眼间，四处的花都开了。而我看着花瓣已飘飞在风中的垂丝海棠，想着那条路。想着想着，只能似合拢书本一般，合上我的念想。那条路不远，但它在防火的山中，现在是防森防火封山育林期，没有哪一条路能够畅通无阻地抵达它。
　　明知金合欢正满路繁花，而我只能毫无选择地去走一些未被封的山林。
　　我一直有种感觉，不同的山坡，花也不一样。比如这一次，满山的杜鹃在开，却不同上一周我在百王寨看到的杜鹃，这里的杜鹃花小色艳，以红、紫居多，百王寨的色素花大，以白、粉为主导。就是炮仗杜鹃，百王寨只有艳红色，这里还有粉红、桔红。只是，花已过盛期，开得有些疲惫。

　　爬坡，下山，再爬坡，再下山，杜鹃渐渐稀少，却有火把果满枝满枝的白花，开得满坡都是，又有小雀花，玲珑地伸展着花枝。
　　就这样走着，看着路，看着花，看着前面的徒友，突见右侧山坡上有一棵金合欢，不高大不挺拔，却罩出那面山坡唯一的一片凉荫——整扇山坡都是枯草，只有小小的白花零零星星散落在草丛中，它是唯一的乔木，迎着阳光，擎着绿叶，开着黄花。
　　孤独的它当然不能够营造出我所向往的景象：走上那条路，就满世界都是它的黄花，它的芬芳。此时，我只能一面走在路上，一面侧头看它：看得到它的花，嗅不到它的芬芳。我从没有想到过金合欢会有这种遗世而独立的画面、卓然而不群的身姿。
　　金合欢不是讨人喜欢的一种植物，去年夏天走山时，在金合欢树下的板栗菌和刷把菌都没有人捡拾，同伴们说，金合欢生长的地方，别的植物无法生长，所以能够生长的菌子是不能吃的。我当时惊讶，连连问：那卖菌人会不会捡了金合欢树下的菌子去卖？他们说应该会。至于究竟有毒还是没有毒，我不敢也不愿去尝试，只是看着大片大片的菌子在树下寂寞地开开谢谢。
　　我对植物没有太多的爱憎，就算我想去看金合欢的花开，也只是想它的灿烂所能够给予我的快乐。有的金合欢十分高大繁茂，花开时，一树明艳的黄，好像一棵树就足已美丽一方天地。我曾坐在这样的树下，看鸟雀们在树间翻飞喧闹，世间的美好就在那一刻映射到了我的心中。
　　此时，我在走山，往前走，是竹箐，身后，是三多水库。这些地名，走山一年的我已熟识，虽然无法辨认清串连起它们的路途。与我一同走山的，有一同走了许多山脉的旧友，也有刚刚加入进来的新朋。有的徒友，我们还会一直这样同行许多年，有的则可能只是一起走山这一次。而无论如何，我总是置身在朋友中，这群人中，有为我背水的刘海，有时时问我走不走得动的燕子……他们会等我，会一面走一面与我闲聊。因而我不孤独。只是，在看到那棵金合欢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虽然每一个人都像不同的山坡，因为不同的土壤与阳光，纵算开同一种花，花色花形花朵大小也不一样，但每个人都是那棵树：于时间的旷野中，在寂寥的荒漠里独守自己的向往与追求，
　　一树梨花开在山脚，一林桃花开出一片粉雾，柳树垂着长长的枝条在风中摆动，我走在山中，走在徒友中，看春花开，看春水荡，或者说笑，或者不语，一切并没有与过去不同。但这个春天没能够去看一林金合欢开成一个花洞的我，在看到一棵又瘦又弱的金合欢的那一瞬间，没有了遗憾。我向往动人心魄的众志成城，我喜欢动人心弦的独秀于林，但寂寞的坚守更让我所激赏。
　　我慢慢走远，走过竹箐，走过无底坑水库，走过沙朗。一路上，油菜花大片大片的黄，三根针一蓬一蓬的黄，我没有再与一棵金合欢相遇，但那棵独自开在山坡的金合欢，虽然它的黄疏落又安静，我却第一次感受到，它那一撮一撮黄色中，隐藏的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