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荷或浦与㙦
2021-12-23叙事散文剑鸿
剑鸿1.大洋洲的水大洋洲不但有山,还有水。大洋洲的水,一点也不像她的名字这样张扬,大气外露,占据了汉语中两个与水相关的重要词汇尚不罢休,还要在前面冠以“大”字。大洋洲的水,是含蓄、饱满而内敛的,它们没有浩浩荡荡的阵势和排场,而是孕潜于深厚的……
剑鸿 1.大洋洲的水
大洋洲不但有山,还有水。 大洋洲的水,一点也不像她的名字这样张扬,大气外露,占据了汉语中两个与水相关的重要词汇尚不罢休,还要在前面冠以“大”字。大洋洲的水,是含蓄、饱满而内敛的,它们没有浩浩荡荡的阵势和排场,而是孕潜于深厚的土地,氤氲在新鲜湿润的空气里,或盘踞在秀色环绕的大山怀抱中。 走近中堎水库和邹家源水库时,正是仲夏季节。大洋洲辽阔的天空蓝得透底,遍地浓翠,满目生机。你说像打开的绿色卷轴吧,不足以描述其山水之灵动,你说像流淌的绿色波涛吧,又不足以形容其乡村之恒静。绵延的田野里,新栽的晚稻即将抽穗,白色的芝麻花开得正盛、还有花生,大豆,吐着黄色小花的各种瓜果。很少见到哪怕是一小块荒地。尽管已经连续十多天没有下雨,这块土地上,却看不到干旱的痕迹。 大洋洲镇之所以得名,据说,是由于靠近赣江一带的区域自古以来就是江水冲积而成的沙洲,地势相对低平,一遇赣江洪水肆虐,便成一片汪洋。想来,千古而下,这里的人们没少吃过洪水的苦头。但耐人寻味的是,淳朴的人们出于直观印象而形成的乡土化称呼,无意中竟和闻名世界的七大洲之一撞名。由此,引出许多好奇的疑问和故弄玄虚的笑谈。 孕育大洋洲的是水,成就大洋洲的也是水。1989年,一个农民耕作时的偶然发现,无意中掀开了大洋洲青铜古墓的惊世发现,挖掘出的商代墓葬文物及其古城遗址,出土文物1900多件,其数量之多、品类之全、纹饰之美、铸工之精,让世人惊叹。江南青铜文明史由此改写。不得不说,这是大洋洲的水向后人馈赠的一件光辉而神秘的礼物。千古尘烟,如水荡沙。还有多少曾经的荣耀和历史,被这里的水所孕育、淹没和收藏呢? 当车子行进在大洋洲田野深处的时候,你很难直接感受到这块土地和水的关系是如此密切。因为和大多数江南乡村相比,这里也许并没有特别之处,常见的小桥流水,普通的荷塘景色。然而,越接近中堎水库,你就越惊奇,越来越兴奋。成群的白鹭,点缀着村庄、田野和大地,它们或独立稻田、引颈张望,或三五结伴,翱翔蓝天,或水边嬉戏,振翅低飞,或田埂觅食,旁若无人。白鹭们悠闲的神情,优美的体态,优雅的风度,为这方水土增加了无穷意味。这种意味是安宁的,出尘的。 只有登上中堎水库的大坝,才能真正领略到大洋洲的水的浩瀚和雍容大度。据同行的人介绍,中堎水库1959年建成,控制集水面积30平方公里,总库容995万立方米,为下游7个村委会2.2万人口3.2万亩耕地的生产生活提供滋养。水育万物而不争。原来,大洋洲的水躲在这里,躲在大山的怀抱里。它们以隐者的姿态,默默地向这方土地渗透情意。 站在坝顶,环顾四野,巨大的水库就像是一个天然湖泊,水光山色,蓝天白云,倒影其中。水面环绕着几座山体迂回而去,烟波浩渺,不知尽头所终,令人神思摇曳,忘却尘俗。如果有时间的话,真想泛舟山水之间,尽兴而回。 和中堎水库相比,邹家源水库要小得多,水面只有6.79平方公里,库容也只300多万立方米。但这并没有影响邹家源水库的水体之美。相反,倒有另一种小家碧玉的神韵。水库沿岸翠竹环绕,几只竹排横在明亮的水面,我们试着靠近竹排上的饲养机,却见成千上万的鱼儿集聚在竹排周围抢食,翻滚嬉戏,鳞光闪耀,咂咂有声,对久居城市的人而言,不失为一种奇观。 离开大洋洲时,我们顺道在105国道的葡萄园里采摘了几串刚刚成熟的葡萄。晶莹剔透的葡萄,是大洋洲的水的另一种形式。它们潜行地底,滋润万物,通过收获的方式,将一股股甜蜜的味道,播洒进每一个与大洋洲相关的人心里。 2.荷浦的荷与浦
《诗经》上说,彼泽之陂,有荷有浦。 荷浦,是生我养我的家乡。从荷浦走出去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她是从《诗经》里走出来的。现在的家乡,依然有荷有浦。不过我对“荷”印象不深,对“浦”却经久难忘。 荷浦小镇紧邻赣江,有大堤护岸。得益于江水的滋养,沿岸乡村沟壑纵横,池塘密布。在我的印象里,家乡的几乎每一个村子,都有几口池塘拥护。这些或大或小的池塘,像一块块镜子,一颗颗明珠,或点缀于村子中央,或环绕在村子外围,或安卧于田野的怀抱。人们藉之以存养,庄稼藉之以生长。 童年的小村,有六口池塘。两口在村子中央,有小渠连通,每到雨季,大池涨水小池满,池水清澈,鱼虾穿梭。我们赤脚在渠中追虾捉鱼,玩沙弄泥。渠畔橘林茂密,鸭鹅嬉戏,橘花飘香。另外四口池塘,并列赣江河堤下,两大两小,夏有浮菱,春天池水漫漶时,被淹的庄稼地里,鱼儿溯水而上,我们跟着父辈守夜拉网,一边享受捕鱼之乐,一边看风清月白。春水和泥土透过足底渗进心里的清凉之意,至今记忆犹新。 浦溆风清明月朗,人间华发披清霜。如今,很多年过去了,乡村往事远得像一场梦。但浦水之乐却常存心底。 至于荷浦的荷花,迄今为止,我还没能亲见。其中缘由,或许是因为童年识见狭小,纵有荷花满池,也无法得见。更可能的是,那时乡间的荷塘还没有被人们充分重视,用途无非灌溉养鱼,洗衣饮牛,种植荷花者较少。另一方面,也因为这些年在外忙碌时多,回家日少。疏远之中每每错过。 但是,每逢夏天,总有很多朋友通过微信、QQ,将荷浦荷花盛开的模样发送给我。荷花鲜艳,荷叶碧绿,像红粉出浴,像少女含羞,隐隐传递的,有夏日清凉,也有乡情之思。最不能容忍的是,这些家伙似乎意存勾引,总是变换着角度,将家乡的荷花拍得亭亭玉立,鲜翠欲滴,风姿绰约,令人艳羡不已,恨不得立马抛开俗务,走进微风荡漾的荷塘一亲芳泽。 据说荷浦开得最美的荷花在云堆。云堆,是一个村子,因何得名,不得而知。但这样的名字,给人最直接的联想,就是那些蓝天之下、田野之上的云朵,如棉絮堆积,如草原牧羊,它们徜徉在家乡的上空,似乎伸手便可携取回家,永久贮藏在锅碗瓢盆合成的日子里。云堆村,离老家不远。方圆十里之内,有横截赣江风景宜人的莒洲岛,有曾经战鼓雷动如今禾苗青秀的岳飞点将台,还有上世纪八十年代改作中学的新修寺。 云堆为人所知,在于它有荷塘千亩,盛夏荷叶丰茂,荷花绽放,其延绵葳蕤之状,成为独特的乡村景观。各方爱莲之人,往往不远百里,慕名而来观赏。宁静的乡村由此多了几分雅致的热闹。在人们心里,荷之美,美在风景中,也美在日子里,每亩荷塘每年可采莲子二百多斤,产值达六千多元。种莲这样的雅事,在造就风景的同时,也成就了恬静安适的生活。 菡萏香连十顷陂,小姑贪戏采莲迟。晚来弄水船头湿,更脱红裙裹鸭儿。我没有去过荷花盛开的云堆,采莲小姑也无缘得见。但我却能在远方的城市,通过诗人的吟咏,一遍又一遍地用想象去抵达家乡那方水土,能够一遍又一遍地循着《诗经》的指引,找到那个“彼泽之陂,有荷有浦”的地方。 3.麦㙦的㙦 【㙦】:麦㙦,地名,在江西。 《现代汉语小词典》里这个特殊的词条,一度令我感慨莫名。在浩瀚的字词海洋里,麦㙦,这样一个偏僻的山乡小镇,居然独占一席。而我,曾在这里度过两年半的青春。 词典并没有对“㙦”字作出任何具体的解释,所以很难知道“㙦”是什么东西,但汉字的造字原理不过那么几种,估计带统计,也就大致可以意会出“㙦”字的意思:㙦者,斜土之谓也。说得简单明白一点,就是大大小小的斜坡土坎。 麦㙦的确多山,丘陵纵横,冈阜起伏。两年半的时间里,我偶尔上山下乡,总感觉有过不完的沟坎,爬不完的斜坡。上坡时,摩托车后头冒出来的浓烟,往往让尾随者迷路。站在坡顶,望着坡下的行人和稻田、村庄之属,我屡屡生出豪迈之感。这种感觉是我先前很少体验的。我的第一故乡荷浦几乎没有山地,我从小占据海拔最高的地理位置,便是赣江大堤。很多年后,我经常把麦㙦视为自己的第二故乡,因为,在麦㙦,我不仅经历了诸多地理意义上的沟坎,也走上了精神意义上的“㙦”顶。 第一次听说麦㙦,是儿时听大人们讲放排运木头的事情。那个时候,人们还习惯于叫麦㙦为鸡峰公社。因为麦㙦地处鸡落峰山麓,境内还有海拔将近700米的大落峰,故此得名。在父辈的言语中听来,麦㙦是一个十分遥远偏僻的山沟,山高林茂木头多,人们采伐的木材,主要通过扎排放入溪水运出大山。 第一次走进麦㙦,正是深秋季节。天气由凉转冷,而且多雨。连绵不断的秋雨落在陌生的土地上,也落在年轻的心里。我辞别父母,背上行囊,开始走上自己的第一个工作岗位。那年,我二十岁,刚刚从学校毕业,开始人生新的上坡之旅。 乡政府就坐落在一个斜坡之上,我爬上斜坡,爬上老式宿舍的二楼,由于房门钥匙已坏,我又从窗台爬进简陋的房间,一件一件整理好自己的行李。最后,我打开收音机,在渺远模糊的音乐声和一窗秋雨的滴答声里朦朦胧胧睡去。天黑时,我被几滴打在脸上的雨水惊醒,才知道屋顶漏雨。我借了手电,爬上天窗,在幽暗的檐棚下小心翼翼地把几片漏雨的屋瓦挪好。 第二故乡的称谓和情感上的亲近,不仅仅是因为我在麦㙦留下了自己的足印,也不仅仅是因为我记住了一连串村庄的名字,村头、晓坑、阳团、新街上、城溪、丘田、玉峰……更为重要的,是在和这块土地上的人们接触过程中,我深深感到一种来自于骨子里的真诚、淳朴、善良和热情。这些天天在“㙦”上行走和生活的人们,其实比我这个怀着梦想的年轻人更懂得世间的高高低低,懂得崎岖不平的路更要慢慢得往前走。 直到今天,我还能记起麦㙦那些时光里的点点滴滴,那个对我十分友好的广播站的老胡应该早已退休了,那个匆匆忙忙跑来向我求助的姑娘应该早做妈妈了,那对一时怄气就想离婚的夫妻也应该白头偕老了,还有那个握着一把泥土向我反映家庭不幸的农村妇女,日子也应该过得比以前更好了。 离开麦㙦将近二十年后,我选择一个春天的上午,再次驱车走进那片熟悉的土地,原来以为漫长的路,不过十几分钟的车程。镇外,油菜花开得正旺,远山还是那样空濛青秀,街道上的人们还是那样忙碌安详,而我,却迷失在一片崭新的建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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