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

院子的墙角有一条狗，铁链让它的世界只剩下一隅之地。
　　它时常静静地站在角落里，头颅高举，眼神淡定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有人从它身边走过，它就把尾巴卷成花状，轻轻摇动，好似一位优雅的女士在舞动裙摆。
　　看到主人走近，它会很激动，轻轻踱着碎步，用力地晃动尾巴，半吐舌尖，嘴里发出轻微的叫声。它绝不会大幅度猛扑，只有饿极了，才会直立起来，抬起两条前腿，冲着主人汪汪直叫。
　　每次饭菜倒进狗盆子里，它从不立刻就吃，总是先低下头，用鼻子嗅一嗅，觉得对口味了，才慢慢地张开嘴，轻轻咬住一块，一点一点咬碎咽下。吃完后，它还会用舌头舔净每一滴汤汁，把盆底舔得干干净净，露出最初的白色。
　　它吃饭没有规律，常常饥一顿饱一顿，有时两天吃不了一顿饭。它的主人似乎总把它忘记，不是忘了喂食，就是忘了换水。多少次，它饿得实在受不了，就使劲扯拉铁链，朝着屋门、院墙，汪汪吼叫。它想挣断铁链，自己去寻食，可无论怎么蹦跳，怎样喊叫，都无济于事。最后，它不得不强忍着，无奈地蜷曲在角落，等待主人突然把它想起。
　　有时整整一天，它都默默地趴在墙角，一动不动，乖巧得像一个文静的小姑娘。
　　它一天天躺着，任阳光一次次慢悠悠地滑过墙根。它盯着时光的影子，看它一点点移向远处。它是否会想起小时候的日子，是否会憧憬未来的生活？它会不会像人一样，在岁月的流失中，增添忧伤和烦恼？这些都没人能知道。它只是一条狗，一条没有了自由的狗。往日的奔跑，已像梦一样跟着阳光滑向远方。它偶尔会朝着远处静静地张望，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有谁会去在乎一条狗的感受呢？它的蹦跳、吠叫只会迎来主人一顿猛烈的训斥，对此，它早已领教不少。
　一条小狗又来到了院子里。
　　它不满一月，浑身肉乎乎的，像一个金黄色的小绒球。它走起路来，腿一软一软的，时常跌倒。它饿了就哇哇直叫，像个婴儿似的。它每天都会被主人抱一抱，摸一摸。在与妈妈相隔很远的地方，它感受到了一种不一样的关怀与温暖。
　　小狗每天都能在院子里，自如地游荡。它可以从院子的一头，狂奔到另一头，然后再折回原地。如此反反复复几趟下来，累得气喘吁吁了，就扑通一声四脚八叉地趴倒在地上。它以院子为床，想卧就卧，想趴就趴，甚至可以仰面朝天躺着，露着粉红的肚皮。
　　大狗像一位久经风霜的老人，淡然地看着小狗在院子里晃来晃去。它似乎早已放弃了奔跑的念头，或许它会说，谁不曾有过年轻的时候，谁不曾有过激情与狂放？
　　小狗每次闻到饭菜的香味，就会迅速地钻进屋内，等待主人赏给它一顿美餐。可惜的是，它烦人的叫声，使它一次次被关在门外。它不甘心，就卧在门口，疯狂地朝屋里吠叫，用爪子抓门。门始终纹丝不动，在一场场较量中，它总是以失败告终。不过运气也不是一直不好，不定哪一次，它就会等到一根骨头，几块肥肉。它每次吃东西，都是狼吞虎咽，好像几个月没吃过饭似的。
　　它是一只可以自由行走的狗，不会总靠乞食填饱肚皮。它活着就是为了吃，白天黑夜，四处寻食。到房间里巡查，在院子里晃悠，去大街上漫步，翻箱、钻桶、扒车，用它那灵敏的鼻子仔细搜寻着一切可食的东西。它靠自己，壮实了骨骼。
　　随着年龄的增大，它渐渐学会了撕咬。它从屋里叼出一只拖鞋，卧在院中，像啃骨头一样，咬着鞋面。咬两下，扔下，然后再衔来一条毛巾，用尖牙猛烈撕扯。
　　它把脏东西衔到屋里的床下，把屋里的用具叼到院子的一角。它自觉地练习着滚扑撕咬的本领，想要将来有一天做一只有出息的狗狗。没想到的是，它的举动为它招来了一顿顿暴打。它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每次只能拼命逃窜，钻进床底深处，哀哀直叫。
　　它热情活泼，一看到主人从屋里走出来，就想上前亲热。它扑到主人的身上，用爪子抱住腿，接着张嘴轻咬。啪的一下，它被踢到两米开外，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几乎不能站起。它委屈地低叫一声，不解地看看主人，而后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向别处。
　　它看到有陌生人来，便跑到人家身边狂叫，它不容许有外人闯入。啪的一下，它又被踢到一边，随后是一声重重的训斥。
　　挨打的次数越来越多，它几乎迷茫了，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看着主人从远处走过来，它想跑上前去迎接，却只能怯怯地呆在原地。有孩子从门口路过，它兴奋地跑过去，想跟他们玩耍。孩子看见它，哭喊着向前奔跑，它更加兴奋，快速地上前追赶。
　　它终于被拴在了墙边，像大狗一样。它想去追蝴蝶，想去找吃的，想躺在屋子的地面上乘凉，但铁链死死地拉扯着它。它喊，它跳，它冲主人摇尾巴，但依然无法摆脱命运的束缚。它被牢牢地拴住了，再没有机会解开。毒辣的阳光照射着它，氤氲的热气蒸腾着它，它哈哈地吐着舌头，却找不到一片荫凉的地方。天空中电闪雷鸣，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如石头般砸向它的身体。它缩起脑袋，夹着尾巴，扯着铁链，四处藏躲，但哪里是避难之所呢？它像被抛在一片荒岛上，没有了繁华和热闹，没有了疼爱和保护，只有孤独、静寂、落寞与无助。
　　渐渐地，它学会了无声地站立，学会了长久地静卧，学会了忍受饥饿与寒冷，它变得也像大狗一样听话，成了一只乖巧的狗。
　　它和大狗，一起开始了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没事时都静静地趴在墙边，等着主人前来喂食，看到有人来，就一起发出吼叫，向主人报警。
　　岁月无声地流淌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院子里，又传来小狗的叫声，娇滴滴的，像婴儿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