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时节

　 落花时节 　　立秋一过，院子里的月季花便次第落了，一片一片的仿佛退场的舞女，在完成最后一个动作后隐到了季节的背面。这个时候秋天的花尚没有开，花枝上只有碧绿的叶子。靠在窗前看月季花落，我觉得挺有意思。不是因为花瓣飘落时的样子有多美，而是它接近泥土时的那份恬淡。花儿静静地躺在地上，微微翘起的边缘，粉红中略显出淡淡的白。瓣的脉络不再像初放时那么清晰，样子也有些接近历经沧桑的老人。但花儿的整体是好的，仿佛天上的弯月，在寂然中秀丽了整个天空。 　　月季花在暮春开放，娇艳于夏，到立秋时已走过了三个季节。它的样子并不妖娆，也没什么盈人心魂的地方。春天里开放的花很多，牡丹、白玉兰、桃花、杏花，等等。它们在温暖中发芽，在雨水中生长，在褐色的苞里冷不丁地冒出各色的花朵来。在春里看花，我的心情是很好的！结束了一冬的寂寞之后，我像所有的人一样从屋里跑出来，站在风里等一朵花开，天天盼，夜夜思，偶尔于想象中嗅花的香。那份等待是很让人醉的。花绽开之后可以与朋友约，折枝入壶，或于花树下徜徉，让愉悦的心情在春里无遮掩地上演。月季花不同于其他，花开得迟，引人遐思的机会少，往往在别的花开过了香过了，才不急不躁地迈着缓慢的步子出现。所以，对它的关注我是比较少的，更谈不上有多爱了。 　　我是喜欢清新亮丽的。在褪了厚重的棉衣换上轻薄的春装之后，第一眼见到的新鲜事物也便是我目下的最好。玉兰花珍贵芬芳，桃花美艳让人心生希望，而矮株的月季似乎没有什么魅力可言。它静静地开着，遍布小区的每一个地方。它默然地走过春、夏、秋，直到冬。季节的走过中，或者被淋雨或者经受劲风吹拂，即便身上有虫豸看院人也只是简单的用药水喷洒一下，并不寄托什么。但它却极旺盛地开，一直开，一直开，直到今天入了我的眼眸。白居易说它“晚开春去后，独秀院中央”，可见它也是有着精彩的。 　　或者，赏花是需要心情的吧，比如春里的小孩子们甩掉笨重的鞋子跑向旷野，拄杖的老人对着暖阳眯一会儿眼睛，少女们折花做簪芬芳了满头的秀发。赏花时，花是香的，空气是香的，就连人的内心也是香的。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花儿身上，在时光里变得绚丽。那么，我赏月季也是有份心情的么？ 　　曾听说过“开到荼蘼花事了”之类的话，意思是说花们开到荼縻的也就到了该谢的时候了。我没有见过荼縻，更不敢对院子里的月季乱做猜测。但月季花在秋天才落却是真的，而且立秋之后还会有倔强的花瓣挂在枝头。它向来不被人们注目，也好像并不在乎人们是否在意它。它只是悄然地开着，怀着一种在季节里走一走的心情，不与时间争、不与花事争，如懂事的孩子看尽碧云蓝天。 　　此时，我觉得月季这种简单的“走过”也是一种美好。它不在乎人们的目光，也不在意人们心情的停留，更不用想是不是有一天会被载入史册。它只是安静地笑对天地，漫看云卷云舒，不需要什么刻意的历练和修为，而是放松心情，看风吹、听雨落，在自己的世界里悠哉游哉，惬意自我。 　　龚自珍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我想落下的月季花们此刻也是要去化泥的，既为了报答一年来滋养过它的土地，也为了来年开得更加鲜艳。落花伏在地上仿佛在亲吻自己的母亲，温馨而不失浪漫。细细瞧去，花躺在地上的那个样子可爱之极！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美好呢？不自寻烦恼的美好，不渴求不奢望的美好，即便是迟开也于寂然中生香。我突然很感慨于这句“化作春泥更护花”的诗了。落花有落花的俏，在枝头上绽放过，在细雨中摇曳过，在一阵风吹后潇洒过，此等惬意与逍遥可不是一般的花儿所拥有的！花一季一季地来，一季一季地去，复转之间芬芳了天地人文。花开浪漫，花落也不失真情，妙也。 　　由不得又想起杜甫的那句“落花时节又逢君”来，想起了大音乐家李龟年。如果此刻李大音乐家在场，会不会为月季花们高歌一曲？应该会的。这位享誉大唐的音乐家，爱尽天下万物，又怎会失了对月季的喜好呢？由此，也便想起了苏大学士的佳句“惟有此花开不厌，一年常占四时春”。让人在诗词妙曲中由不得醉了心境。 　　也曾在秋天赏过其他种类的落花，紫红的鸡冠花，墨绿的菊儿，香气扑鼻的桂。也曾看到过花们在秋里飘落时的柔美样子，像划过天际的鸿影，于飘逝中生彩。但我却怎么也说不清月季花落与其他花落的相同之处，都是要化作泥土护花的状态，月季的落下似乎更让人心生感慨。落花，是生命的延续，也是为了来年花开时更加精致。而月季的精致不仅仅在于它的花期长、花瓣俏，更在于它能在静谧中绽放，不争不抢。 　　人赏花的快乐源自花色，春天一样，秋天也一样，喜爱自身体内部出发又漫无边际地散在花上，然后看花们成弧线和直线陨落，仿佛见穿了红衣的新娘，舞动袖子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赏花的心情也不需要与友人分享，各人的生活理念不同，对落花的理解也自会不同。这个时候只需卧在窗前静看，用恬淡之心观落花纷飞的场景就可以了。在“落”里学会独品，也是一种境界。 　　春里的舒爽，秋里的苍凉，夏里的惬意，冬里的盎然；浪漫的，伤感的，诗意的，风轻云淡的，都是落花的美。这份美悠然在心，再投放到花瓣上，在一阵风吹后找到人生的定位与对世界的认知。拈花一笑，便悟了此时纵有阴霾飘过，也不过是一时风云而已。落瓣生香，花一样，人也是一样的。 　　视野里，有褐色的麻雀正好落在了月季的花枝上，扭动着脖子，喉咙里发出“啾啾”的声响，好像在吟诵落花流水的诗词。花瓣自麻雀的身下飘摇而落，悄然生情。花枝下的土地成了一种承接，豪迈地张开了怀抱……于是，一切萎败了的，或者尚带些色彩的花都成了风景，在阳光下瑰丽，恰似桃源仙境…… 　　“牡丹殊绝委春风，露菊萧疏怨晚丛。何以此花容艳足，四时长放浅深红。”——北宋韩琦的诗，妥帖地表达出我此时看“落”的心情。这次第，岂一个“好”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