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瓜里的幸福(散文)
苦瓜里的幸福文/绿洲依然这个城市冷漠、孤独的程度,在年近八旬的李大爷看来,就像儿子冰箱里一周前放着的那根苦瓜,有些萎缩,有些透亮,手感有些软,一接触就会……
苦瓜里的幸福
文/绿洲依然
这个城市冷漠、孤独的程度,在年近八旬的李大爷看来,就像儿子冰箱里一周前放着的那根苦瓜,有些萎缩,有些透亮,手感有些软,一接触就会凉到骨子里。李大爷果断地断定是熟了,可以吃了,只是吃起来有些苦涩,还会发出“咯吱、咯吱”地响声,而且把假牙也凉得不得不停下来几次。李大爷听人说苦瓜是清凉下火解毒的蔬菜,然而他却不知道苦瓜还有很多治愈和预防人体里多种疾病的作用。他觉得在城市生活也许就该吃这样苦涩的蔬菜,才能清除身体里的疾病。这顿饭就算吃完了。
李大爷知道儿子出差了,他必须一个人到小区逛逛,顺便看看有没有说话的人。圈在这箱子一样的屋里,就像被混凝土包围着,他要找到出口,逃离这个箱子,去看看阳光,吹吹风。他战战巍巍到墙角把儿子半年前出差给他买的龙头拐杖拄上。自言自语,半年前我在李村老家时还在种地,种出来的玉米棒子比邻居二拐子家的大,二拐子家地里的草跟玉米杆子比赛长。那时,我还用不上这个玩意儿。他摇着头在地上把龙头拐杖捣得“澎澎”响。
小区的石凳上,李大爷和一个手不停抖动的老人并排坐着,老人明显是偏瘫后遗症。李大爷跟老人不停的唠嗑。询问他家住哪里,几个孩子,孩子们都在做啥工作,手怎么老是抖个不停,我说话你能听到吗……李大爷问完又自我介绍了自己,老家在李村,房前屋后都是山,庄稼都种在山与山之间的低洼处,老伴去世十几年了,说着还板着指头算。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嫁到山外了。儿子在这个城市打工,谈了几个女朋友,到老家看看都吹了。儿子很孝顺,在这个城市租了房子,把李大爷接到城里享福……
李大爷和偏瘫老人的“唠嗑”只有一个声音,偏瘫老人只是漫不经心的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远处,完全不知道面前这个拄着拐杖的人到底在说什么。老人的手好像有时也能停下来不抖。李大爷并不介意偏瘫老人的漠然,他心里猜想着,也许眼前坐着的人耳朵根本就听不到,对于李大爷来说,只要有人听他拉家常就是幸福,回应与否并不重要。
李大爷记得,前段时间,在东风大渠的岸边,坐着一位老大妈,头发全白了,看穿着也像是乡下来城里的老人。可是那个老大妈就不听李大爷唠叨,非常警惕地离开石凳,嘴里轻声念叨着“疯子”,像躲瘟疫一样逃离了。为此李大爷非常生气,他不明白城里的人怎么这么没礼貌。十几年前,李村老家的人下地干活,看到都互相打招呼,累了还在地头抽烟拉家常,说到高兴处还笑得前仰后合的。那时,村里的小学在半山上,在地里干活还能听到孩子们的读书声。如今学校的孩子们都跟着打工的父母到城里上学了,剩下几个老人守着家。李大爷理解儿子要打工挣钱娶媳妇,不能天天在家陪着他,他拗不过儿子,就来到城里享福了。
在李大爷眼里,享福这个词似乎有些模糊,他觉得只有在梦里他才能找到幸福,那才叫享福。比如,他为什么在深夜做梦麦子丰收了,把家里的仓库都堆满了,他和老伴还有儿子女儿都累的满头大汗,但脸上都挂着笑,一不小心笑醒了。但是睁开眼却看不到满仓的麦子,而是一个陌生的世界,李大爷为这事非常失落。他几次试图再进入梦中,不敢翻身,强迫自己重新闭上眼睛,他想看到满仓的粮食,更想看到老伴和他一起下地干活,一起抚养儿子女儿长大。有时他明明在拉着老伴的手过门前的沟,那个沟有点断裂,男人们跨过去就有些吃力,女人就更不行了,李大爷记得每次都是他拉着老伴的手跨过去的。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失李大爷却对幸福这个词有了另外的注解。
儿子天天总是来去匆匆,白天上班,晚上很晚才回到家。那一次更晚,直到凌晨3点才回来。李大爷一直等着儿子回来,为了省电他把房间的灯都关了,他理解儿子挣钱不容易,在老家他也是早早就睡了,即使不瞌睡也躺下了,这样就能省下钱,给儿子娶媳妇。他明白没钱谁家的闺女也看不上儿子。在黑暗中他想了很多。他觉得能跟儿子在一起,即使等着、孤独着,也是幸福。
前几天在文化广场很多老人都在聊天,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聚到一起,天南海北、国内国外的讲,还有人讲一些琐碎的新闻。有一个老人讲了一起车祸,说夜晚一个打工的小伙子,夜班回家时被一个喝醉酒驾车的人撞倒了,司机见势不妙,开着车悄悄跑了,小伙子躺在地上,第二天早上才被清洁工发现,送到医院已经没有呼吸了。这则新闻让李大爷一直揪心,他回去后天天做噩梦,有时梦到青面獠牙的怪物追着他,他被一剑刺中,肠子流了出来,他爬起来又跑,青面獠牙继续追,他飞起来躲过追杀,又掉进了悬崖。有时他梦到一群坏人在打儿子,儿子被打得满脸满身都是血,他哭的天昏地暗,醒来泪水挂在脸上,枕头湿了一大片。醒来后他一定要敲敲儿子的门,把儿子叫醒说说话再去睡。李大爷那段时间不停的做噩梦,好多次把儿子折腾得精疲力尽,白天上班忙,晚上睡的正香被父亲喊醒。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听到父亲敲门。那段时间儿子快被逼疯了。但是李大爷却不这么想,他白天见不到儿子,晚上只要能给儿子说说话就心里舒服,青面獠牙追他的惊吓在儿子这里也能得到安慰,至少儿子是他的保护伞,是他的依靠,儿子醒着时青面獠牙就不敢来了。还有他要证实梦里儿子被打不是真实的他才肯罢休。他觉得只要每天晚上能跟儿子说说话,看到儿子平平安安,他心里就踏实,这就是李大爷的幸福。
有时,李大爷也有困惑,也很矛盾,他想不通为什么幸福有时候就这么模糊呢?有时在梦里能找到幸福;有时在梦外能找到幸福;有时等儿子回家时的孤独也是幸福;有时她觉得小时候跟老伴一起抚养子女是一种幸福。现在他老了怎么也像儿子小时候依赖他那样的依赖儿子呢?但是儿子又那么忙,媳妇还没娶上,我的存在会影响儿子以后的生活吗?他为这个问题反复地思考,就是找不到答案。
一天,李大爷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苦瓜。偏瘫老人、白发老大妈和一大群白发老人都纷纷争抢着,把苦瓜切割成块,旁若无人地吃起来。令李大爷更惊诧地是自己也在其中。
李大爷就这样在愚钝中,糊涂地幸福着,思考着,矛盾着、自责着,惊吓着,依赖着儿子,直至腰身弯得像把弯曲的弓。
这个被喧嚣和浮躁覆盖着的城市,每个人追求的幸福也许都不一样,城市里暗藏着冷漠、孤独和重重难解的疑问,是否是每一个人心中对幸福的独特注解?是否就像李大爷生吃冰冻苦瓜期待的幸福一样,虽然苦涩、凉气袭人,但却能治愈和预防身体里的顽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