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声里的禅世界（三）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8:08 编辑 <br /><br />

　　街上的喧闹声又渐渐大了起来，切割机发出急促的声音盖过了男人的鼾声，蝉声不知道切割机的声音这样慌着去干嘛?阳光把树荫拖得很长，甩向东北方向。似乎在搜集那些掩埋在切割机声音里的鼾声。男人睁开一只眼，与此同时，他脸上的笑意随着他的梦走远了。蝉声还想看到遗落在男人嘴角上的笑容，可惜，男人睡梦中的笑容溜得太快了，嘴角紧收着，似乎不想让自己的心思走漏一点风声。在男人新的笑容还没有形成之前，他木讷的表情里看不出任何异动，以及阳光般的色彩。脸上的皱纹拥挤在一起，形成杂乱的波浪线，若汹涌的海浪簇拥着发出咆哮声，让蝉声不忍多看。蝉声起了一个调儿，想让男人脸上的皱纹跟着唱起来，发出海水舔舐海岸般的轻柔声。
　　男人无动于衷，谁知道他的微笑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呢？说不定他的微笑还躺在背篓里睡着觉。当背篓被垃圾逐渐填满的时候，或许，男人的微笑才会从垃圾中浮出来，爬到他的脸上，找到回家的感觉。如同树荫中镂空的影像，在午后若小鸟一样飞回到树枝间。
　　在男人脸庞下的泥土地上，有一道哈喇子流过的痕迹。男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只顾着用手揉着眼睛，顺便把粘着在脸颊上泥土搓下来，可脸上陈旧的灰土牢牢嵌在皱纹里，不愿意出来，似乎面对阳光它们已经没有退路。男人把脸扭向身旁的背篓，确认背篓还在身边，就伸了一个懒腰，眯缝着眼扫视着街面，目光溜着地面且行且停，似乎被什么牵绊着脱不开身。男人眼神中流露出下坠的趋势，难道是沉重的生活压力，把他的目光压得很低吗？蝉声停顿了一下，不想再猜测下去。在树上的时候，蝉声看到鸟儿们的眼睛都是炯炯有神的，这是不是站得高看得远的结果呢？
　　男人打了一个哈欠，视线又一次转向背篓，溜着背篓粗糙的表面慢慢升起来。不过男人的背篓不是很高，永远也达不到一颗成年树的高度，蝉声期望那个半不高的背篓会长得像树一般高，这样男人的眼界就会像树上的鸟儿那般开阔了。也许在男人眼里背篓本身就是高大的，背篓每天都会迎来各式各样的东西，多年来装过的东西堆在一起，说不定比五六层楼还高，可以说背篓里面装着一个多样的世界。
　　男人从衣服兜里摸出一个馒头，馒头是活的，长着灰白色的毛。男人不顾这些，用食指和拇指把馒头上的白毛简单剔除一下，就把馒头塞进嘴里嚼起来。一边嚼着馒头一边喝着矿泉水瓶子里的水，没有下饭的菜，男人同样吃得有滋有味。微笑又一次从男人沾满黑灰的脸面上浮出来，和男人梦中的笑容不同。男人梦中的笑容就像是一场春雨过后，蘑菇一边顶着泥土，一边从泥头的夹缝中伸出舌头舔舐着新鲜的空气，样子很萌。现在男人的微笑隐蔽在他略显低沉的表情之下，就像是乌云笼罩下的土地上，一朵喇叭花在风中颤颤巍巍摇着。特别是当阳光照在他黝黑的脸庞上时，男人藏在脸颊那黑色轮廓中的微笑，就更不容易被发现，不注意看很容易就会忽略掉。

　　


　　蝉声见到过一个始终微笑着的人，她在一块玉石里，眼睛炯炯有神，嘴角微微上翘着，似乎心中有着很多的喜悦。为什么一个天然的石头人要微笑着面对世界呢？她心中的喜悦又来自哪里？蝉声又一次想起男人做梦时流露出的微笑，笑得也是这样自然超脱。难道男人梦中那个蝉声就是这个石头人的化身么？
　　时间把男人的梦抹去，男人的微笑和鼾声却留在蝉声的记忆里，正如石头人一样，把美好的记忆永远定格在微笑里。
　　男人的梦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不会一直阳光明媚。没有填饱肚子的背篓时刻牵扯着男人的神经，接下来的时间必须交给垃圾。捡垃圾的人越来越多，男人要面对激烈的竞争，蝉声开始为男人以后的日子担忧起来。
　　蝉声调低了嗓门，男人的耳朵就像一个喇叭，向外扩展着。蝉声感到自己的声音在男人耳朵里回荡往复，本来圆润的声音经过几次回荡之后，相互自激便有了混响的效果。
　　一只苍蝇在男人脸颊上跳来跳去，不久就爬到男人的鼻尖上。在苍蝇眼里的男人是个什么样子，蝉声想象不出来，只见苍蝇用前面两只触角抹着嘴，似乎在梳理着满腹的话语。难道此时此刻苍蝇心生很多的感叹吗？男人低垂着视线，看着鼻尖上的苍蝇，一动不动，也许在他心里，苍蝇是为数不多拜访过他的生灵，苍蝇怀着善意，无论如何也不会去驱赶。苍蝇从男人的鼻尖上爬下来，来到男人的鼻孔处，不知为什么它对男人的鼻孔很感兴趣，若不是男人几根鼻毛挡着，苍蝇早就钻进男人的鼻孔里了。男人打了一个喷嚏，苍蝇不知去向。男人用手捏了一下鼻子，眼睛木木地注视着树上的叶子，似乎在寻找那只来访的苍蝇。
　　树叶在空中摇着，更像是在向男人摆着手说：哥们，苍蝇不在俺这里，它们都到垃圾站去了，你快去找找。男人把眼睛闭上，休整了片刻，然后起身背起背篓来到十字路口，站在树荫下，有意和那些等红绿灯的人们保持一段距离。人群中不时飘来香水味儿，蝉声闻到了香水味，有点像花的香味。蝉声几天前路过公园的时侯，就在花蕊上驻足很久，花香的奇妙是无法描绘的；无形的，没有清晰的轮廓；无大无小的，没有可视边界。
　　顺着香味的方向，蝉声看到一个穿着牛仔裤女孩，裤子每一个膝盖处都开着一个花儿，花的中间呈现出肉色来，很像女孩的肤色。蝉声认定香味就来自那两朵花儿中间的肉色中，就像花香来自花蕊一样。
　　 原来衣服上有了破洞还很时尚，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看看自己的衣服。蝉声这才注意到男人衣服上也开着几朵花，花心是黑色的，也和男人的肤色一样。可是那些花儿怎么没有香味呢？

　　


　　红绿灯都循环三个周期了，男人还是站在原地不动，他似乎在犹豫是往南走还是往西走。
　　南边天空上有一片白云，如一位长者注视着不远处的一条白龙。白龙和长者对视着，感觉在接受长者的旨意。蝉声意识到明天就是六月七号高考的日子，那白龙所处的位置下面是一所高级中学，而那个长者身下是基督教堂。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蝉声想：这天象在诠释着望子成龙的含义——是天意在人间的投射。
　　男人的视线还是那么低沉，他不会注意到天上的那些白云，也无暇顾及这些天象预示着什么。高考对男人是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如何获得源源不断的垃圾才是最让男人操心的事儿。蝉声很希望那云中的长者把脸转过来，关注一下正徘徊在十字路口的这个男人，或许这个男人才是最需要关怀的。
　　男人背起背篓向西边林子走去，路过一排低矮的平房，有几个穿着暴露的女子上前来搭讪：喂，快过来耍一耍嘛？说着还上一眼下一眼看着男人，似乎要在最短的时间扑捉到男人身上最有价值的东西。男人把脸扭了过去，眼睛扫视着平房前的空地。空地上只有一个简陋的三人沙发。男人的视线很快就从沙发上移开了，他没有给自己评估沙发价值的机会。一个中年男子从平房里走出来，神情恍惚，看也不看正在门口立着的这个男人，来人把视线压得很低，怕让阳光给夺去一样，溜着地面散开心里就踏实多了。当两个男人的视线就要碰在一起的时候，相互间都谦让着躲闪了一下，还好，他们的视线仅仅是擦肩而过，并没有发生任何冲突。
　　站在门口的女子再次上前搭讪：快来嘛，快活快活。说着就把男人往屋里扯。一股浓重的香水味袭来，蝉声喘不过气来，身子颤抖了几下，心想:接下来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