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华怀想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8:47 编辑 <br /><br />章华怀想
文菡萏
一个朋友告诉我，八十年代，去往章华寺的途中，会捡到铜钱。这样的场景，极具诱惑。也幻想着能在某一透明路口，拾起这样一枚锈迹斑斑，超越自身价值而没实际价值的铜钱，然后抛向空中，再滴溜溜转回古旧桌案，猜下正反，最后平静还原到岁月的模具里，简净平白，一切如初。
这个城市，我居住了三十多年。三十年不算短，足可以把一个青涩的少女变成一个世故的妇人。十六岁我去过大相国寺，和许多虔诚的信徒一样，匍匐团上，双手合十，默念有词。后随年龄渐长，有了自己思想的砂砾，明白实现愿望的途径很简单，惟双手惟诚实惟劳动，因果皆系自身，佛祖佑勤，保佑自己的惟自己。当初在莲台下许下的诸愿，实狭隘，系索取拥有之念，非舍弃放下之衷。通往莲台的道路很长很远，本是自省，放弃痴念贪婪，纷争干戈的过程。往来之人，匍匐于此，无非以求心安。说来道去，皆为己，亦自私，就像许多AT精英涌向北京龙泉寺样，亦属心灵卸载。
而己俗人一枚，苟且尚在，盘桓居多，心灵出口不只于此，太高深不懂的东西，实难仰望，相信尊重比膜拜更近本体。况懂之寥寥，胡适当年写《中国哲学史》，皆因不懂方搁笔，深知荒蛮至文明，佛学本绕不过去。
这个古城很美，踏进它第一步，就知道有个太师渊，太师渊有个声名显赫金碧辉煌的章华寺。历史错节，这里曾是楚灵王离宫，成百上千宫女在此，细腰款款，轻歌曼舞，故遗楚王好细腰之典。那时有水，红墙素素，绿柳依依，往来船只直通汉水。后毁于战火，古德在此结茅静修，元建明复清昌，逐渐辉煌。也知寺内藏有古梅，并想象着它是怎样的褐杆粝枝，细若轻雪，两千年来在软风细雨里落英缤纷，但这只是想象而非事实。也无数次远望它的巍峨和途经它的寺门，但始终没有爬上那高高的夯台，深知佛渡有缘人，自己尚浅，只能隔水。
我最早的家离这步行也就十分钟 ，那时忙，自行车前面是菜篓子，后面是孩子，佛祖一直在路上。后幽居僻野，这里喧沸，报纸曾连篇报道。现今返回，依旧能看到幽暗处遗落的休闲屋和特殊用品小店，尴尬外难免不快，散步遂绕行。

这个世界很嘲讽，一墙之隔，内是佛门净地，外是灯红酒绿，凡夫俗子与木鱼僧人同需考验。传言没有坐实的东西，就不妄拟。
这次芳来，我带她去。卖门票的僧人像个火头僧，圆脸阔耳，杏黄大衫油迹斑斑。恰逢初一，池内高香林立，烟气弥漫。有妇人打卦，占卜六月金榜之事，抽得上签，遂丢下两百元兴兴而去。楚梅尚在，枝繁叶密，碧玉一树，状如蘑菇，嫩若新生。是黄梅，非臆念之梅，并不高大，也不见一丝岁月，实奇！倒是一千多年前的唐杏华服美冠，福带飘飘，风采宛然。沉香古井与之毗邻；碑刻穿越，历历依旧。此四物并称章华四绝。据说地下还有贝壳路和汉砖，从历史角度看，这个千年古刹，着实珍贵。
去年四月来过，门口横幅依在，上书欢迎各界人士莅临指导。经济席卷，佛门圣地也如此谦卑。宗教归精神道德范畴，属此维度之金字塔，亦心灵活水，系信徒仰望之所，故圣。苦海茫茫，靠其指点，有人天导师之称，现今反要各界指导，不吝一笑。不知可有人告之，台阶上横卧佯装的乞丐，随放的垃圾，角落里散乱的水桶、拖布、鞋子，古老飞檐下晾晒的红男绿女的衣裤，是否该收拾整理一番，方不负远道之人。佛门净地，虽不说竹风绿烟，仙气逼人，但也要扫叶净地，有水滴空灵之美！
廊下墙体有画，绘二十四孝图，附字。我们停留处恰是埋儿奉母图，讲的是汉人郭巨家贫，其儿常分母食，巨与妻商量，把儿埋掉，省食养母。妻听后痛哭，巨开导说孩子可以再有，而母不复得。遂掘地挖坑，预埋之，忽见黄金一釜，上云：天赐孝子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得夺。 一个很简单大团圆的故事，但残忍，亦变态。何孝之有，陷母不义，己不仁，妻痛苦万状。若果有黄金，岂不神话，皆系瞎编。现今之孝虽不泥古，但稍嫌离谱，不做详论。不喜世人烫金，孝字常挂嘴边，没经年累月洗衾换褥，调食弄羹，榻前承奉；没接至自己家中，牺生活误工作，长久相磨，仅凭几两纸封，陪伴皆无，又何孝！本分而已。
也别说善，为国为家为邻为友又能做啥？能独善，能公德，能线上线下少扔点精神物质垃圾，能照顾点别人情绪，分出点你我，就不错，小善不为者何谈大善。
时人写文篆字亦说修行，弄高深。修行并不神秘，无非自己约束自己，管好自己。若能如此，便是有德之人，只是红尘潇潇，诱惑诸多，比佛门愈难。

寺内有真身菩萨一尊，以常杞法师肉身覆金塑之。女法师一再暗示我们点灯，求神灵庇护。点海灯自古有之，贾母倒是点了，不仅点灯，还抄经，贾府这艘航母一样沉沦。王夫人也抄经，尚吃斋，号称大善人，又有谁觉得她宽厚仁爱。曹雪芹一路毁僧谤道，备述其骗钱骗人害人伎俩，张金哥案之净虚，逢五鬼之马道婆如是，卖狗皮膏药的王一贴也不例外。智能偷情，脂批：尼庵常事。另佛门势利，与红尘无二，世法平等实难。宝玉倒是想出家，惜春亦是，都想舍亲弃爱，登精神天梯。但兜来转去，曹雪芹还是俗人一枚，并没跳出三界，只不过最后呕心，以大慈悲，大抒发，哭成了红楼梦，为自己建了一座心灵庙宇。西天之路，谁是真佛，自思之。
不敢亵渎佛祖功德，但衣钵纯粹至关重要。若庙中空，心中无，僧人只盯着施主的荷包，香客舍银也只为免灾去祸，实违初衷。不仅世人一叹，释迦、古德尚要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