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动物共处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8:27 编辑 <br /><br /> 与动物共处


　　他梦里遇到那幢消失很久的房子。
　　蜘蛛网、灰暗角落、一张破旧单人床，一些蚂蚁啃过的骨头，填充了那个几平米的空间。一扇门半敞开着，院子里的墙头上，一只鸟朝里面张望着，它没有飞过来。
　　他想，那只鸟不过张望了一下黑暗，鸟不想靠近这里。他的脸贴在窗子上，他想象从远处看到贴在寂静、荒芜玻璃上的那张脸，那该是一个惊悚的画面。这个想法，像一个电影里的镜头，从他头脑中穿过：一个被劫持的人，关在一个偏僻废弃的黑屋子里，阳光照在那个人凌乱头发、面色憔悴的脸上……
　　他在那里，常看着院子东边的一小块土地，去年的草干枯地倒在地上，从草根部，一些草和花的幼小肢体，生长了出来，绿色和灰白色交叉在一起。早前，这里下过一场雨，他在那里留下的脚印，没有了，土的颗粒簇拥在一起，仿佛那是人迹罕至的一片荒原。
　　他走到那里去，在松软泥土上踩下一串脚印。“我在这里留下过太多的脚印，每一次都会在不久消失。”他想，他的痕迹在那间屋子里，但那个黑屋子里，仿佛只有别的小动物的气息，没有他的味道。夜半进来的猫，白天和夜晚一直悉悉索索跑动的老鼠，还有焦黄毛发的黄鼠狼……　　这些动物留下的气息，在房间里弥散。时间久了，他感觉，房间就是一个埋藏时间里的洞穴。他像一个小动物蛰伏在黑暗中。他开始寻觅动物出没的线路和藏匿的地点。他沿老鼠的气味，寻找到墙跟里，那个老鼠掘出的小洞口；那只大白花猫通常晚上进来，撞开那扇关闭不严的木门。如果那扇门的缝隙太小，它就用爪子，抓挠那扇门，几下之后，门就开了。他躺在床上，或者走动在屋子里，知道猫进来了。他走过去，看看那只猫，迎面撞上，他就和猫对视起来。那只猫的眼睛晶亮地望着他，带着警惕的神色。他站着不动，猫就从墙角朝着远离他的方向走开。
　　后来，他寻到那条黄鼠狼的踪迹。金色毛发的黄鼠狼拖着长长尾巴，它比猫、老鼠的速度更快，从后墙的一个砖头缝隙里，钻进来。有时，猫看到夏天的窗子开着，从那里跳到窗台上，然后进入他的房间。
　　很久之后，他发现了与梦中场景的离别，那是一种巨大的缺口。他藏在那里很久了。在那个房间里居住时，好多人问过他的情况。他对于那个地方从来只字不提。那团黑暗，那个沉寂的地方，仿佛一个无人可以进入的城堡。他在那里，保持着一种内心的自由，那也是他从浮华世界隐遁的方式。
　　黑暗中的树枝和草，以及那些没有人的声音出现的地方，是另一个世界。在那里，他听到太多的来自土地的声音，虫子，或者别的他叫不出名字的生物，以及黑暗中，来自天空的声音。某一天，他坐在那个小屋里，通过手机里的声音，听到一个人说：他听到了黑夜的声音。他突然就顿悟了，这个天地间，万物存在的方式。
　　他无法向人解释，那个地方的存在。他本来想着，他会与那些动物安然无恙地相处下去，可那条黄鼠狼改变了他的想法。
　　某天傍晚，那个黄鼠狼，溜达进他的房间，带来一股难闻的气息。他的嗅觉器官，被强烈刺激，无法安心看电脑屏幕上播放着的电影，他把那个贸然闯入的家伙赶出来了。他本来想着，它可以在这里的任何地方出没，干它想干的事情，不要来打扰他。第二次它闯进小屋，他再次赶走了它。第三次它又来，他有些生气，更让他生气的是，他大声呵斥它时，它不再出去，贴着小屋墙根跑起来，还躲藏到靠墙沙发背后。这激起了他的怒火，他把沙发抬了起来，它立刻窜到屋子中央。他从墙角里，找到那把斧子。
　　……它金黄色的毛发，在白炽灯光下，像一道道变形的光，划着曲线的光芒。那个暗黄色的光，带着扭曲的诡异，那些变化着线路的光，像缠绕在一起的绳索，逼近着他的身体。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危险，朝那个影子挥舞斧头，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吓走它。可是，没想到的是，他的举动激怒了它。它金黄色的身体，跃起来，穿过斧子的空档，扑向他的手背。那一瞬间，他手的虎口处，突然有了尖锐的刺入感，疼痛袭击了他。
　　他的手流血了。他浑身升起了搏斗的欲望，欲望像火苗点燃了他的内心，他身体的力量被激发了出来，他更快速地挥舞斧子。而黄鼠狼一次次从斧头划过去的地方逃脱，最后，它还是败下阵来，逃到一个墙角。他决定要着它战斗到底。他两步走到半开着的门边，把门关上，转身继续追赶靠着墙角的它。它绕着墙跑了两圈，停顿下来，那双发亮的眼睛盯着他，突然再次朝他扑过来。这一次，他感觉到，斧子碰到这个家伙，那撞到斧子上的感觉，让他心里产生了快意。他看到它逃到了电脑桌的下边的挡板上。看上去，它的眼睛传达着某种威胁，他非常快速地把斧子捣过去，斧子结结实实地低到它的身体上，他用了力……几分钟之后，他小心松开了。它从挡板上滚落到了地下。
　　他气喘吁吁地坐到椅子上，无比沮丧地看着，那一团角落里的毛发。他觉得，这黄鼠狼太可恨了，但面对倒在面前它的尸体，他又非常不安。他没想到，自己和一只黄鼠狼发生了这场厮杀。
　　他更没有想到，次日，在那条走廊里，金色毛发的黄鼠狼，一闪而过。那气味，像有毒的气体，令他捂上了鼻子。他惊悚地想：难道它的同伴来复仇了？！等他走近后边窗户，那条黄鼠狼，抬头朝他张望。他镇定了下，朝它走过去。它突然从窗户边，迅速退了出去……
　　很多天，他把窗子关严了，后面小巷门封死。此后很久，他没再听到动静。黄鼠狼消失，那只猫，黑夜也不来扒门了。可是，每个晚上，他都觉得，它们会来……但它们终究没有来。
　　从那以后，他觉得那个地方埋藏了危险，他安于一个隐秘世界的平衡被打破了。那个藏匿了他的地方，更加的荒凉和寂静了。后来，他离开了那间屋子。之后，他多次回到那里，看望他的记忆。不过，那儿没有了任何小动物出没的迹象。他偶尔会在梦里，遇见它们，在明亮和黑暗交织的空间，那像一场杀戮过的遗迹。
　　　　　　　　　　　　　 2016年4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