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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那些疼痛的叶子

2021-12-23叙事散文肖娴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9:34 编辑

走过医院的大理石门厅,向右一拐,那条白色的长廊便出现在眼前。大概是夏日正午天气炎热的原因,来看病的人相对比早上我去拍片子时少了许多。回廊的长椅上坐着……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9:34 编辑 <br /><br /> 走过医院的大理石门厅,向右一拐,那条白色的长廊便出现在眼前。大概是夏日正午天气炎热的原因,来看病的人相对比早上我去拍片子时少了许多。回廊的长椅上坐着一对男女,男孩紧紧牵着女孩的手,怜惜地把散落在女孩脸上的头发向女孩耳后梳去。原以为我心里早已习惯了独自一人,去面对生活包括身体的病痛,然而从他们身边走过时,我心湖中最柔软的那个地方,又一次被那个男孩深情的眼眸给打动了。很久很久了,已经没有什么东西真正让我的脚步做片刻的停留。许多次,我都是一个人穿过这条白色的长廊,沿着疼痛所指的方向,进入长廊上的某一个病房。但是,那一刻我还是感到了我的孤单,因为忍受着牙疼的折磨,我的孤单,一瞬间就变成了无助。为了不惊动他们我尽量放慢着脚步。
牙科室就在长廊的最后,紧靠马路的那间房子里。因为早上就和刘大夫约好了,我进去的时候她正低着头,看一张x光片。看样子,我早上拍的片子刘大夫已替我取来了。去透视室经过那片蓝色的板房后,还有很长的一段路,因为医院正在搞建设,那条路非常不好走。我心里对刘大夫充满了感激。她微笑着指着黑色X光片上,下颌骨处靠右的那颗、经常折磨得我寝食难安的牙齿说:“牙根已经坏死了,必须立即拔除掉,不然会感染到旁边的两颗好牙”。我心中残存着的一点侥幸的希望,一下子就破灭了。因为从小就对“疼痛”特别敏感,现在要把一颗牙齿从我身体里剥除出去,我心里除了对痛疼的恐惧外,还有无法言说的胆怯。
因为别无选择,我只有带着赴死一般的感觉,躺在了牙科室那张蓝色的小床上。刘大夫准备着拔牙的器具,那些金属碰在磁盘上的声响,让我的神经更加紧张起来。我轻轻地合上眼,窗外的蓝天白云,包括今天的阳光下那些朴素的人生片段,一下子就被隔到了另一扇门外,我像深夜里无奈地浮在黑色海面上的鱼,眼前的黑暗,使我失去了方向感。在无比的黑暗中,我努力变换不同姿势,却无法游向我渴望中的那片岛屿,现在只能一个人安定地躺在这片蓝色的海洋上。在疼痛来临之前,让心灵如入禅境般,静静地去重读自己的内心,在我心中那本线装书悄然打开的瞬间,我的身心像明月朗照下的花园,散发出痛疼而美丽的芬芳。 “把嘴巴张大一点,先冲洗一下口腔。”在半梦半醒间,刘大夫温婉的声音像从千里之外的海滩上吹来的微风,我从我人生的幻境里,又回到了现实中来。一丝若有若无淡淡的,恍若空谷幽兰般的罄香,从刘大夫卷曲的发丝间,以及她姣好的唇齿间散发出来,我很惊讶这个非常漂亮,优雅温婉得甚至有几份柔弱的女医生,面对病人时的那一份果断与从容,因为面对着一张几近完美的面孔,我对就要从我身体里被剥除掉的那颗牙齿,有又了几份留恋、几份感恩。
我顺从地张大嘴,一股淡淡的苦涩味,立时盈满了我的口腔向我的味觉深处渗去。这无法言说的苦涩,让我突然想起许多年前的夏天,在朋友的哥哥家里,第一吃凉拌苦瓜的情形,那苦使我有了一种想要逃偱的感觉,但多年之后我喜欢上了那道菜。因为它能清热解暑,我常常做给我的家人吃。那苦让我懂得了在苦涩中的隐忍与包容,以及苦涩之后的清凉与快乐。
一声轻微的叮当声后,一把钳子就紧紧地夹在了那颗病牙上,猛地往外拽了一下,又猛地往外拽了一下。“呀”我隐忍不住地呻吟了一声。仿佛小时候初夏的黄昏,和一群小伙伴用小背篼在小河里捞鱼,不小心被一只捕获的大螃蟹钳住了手指,我感到了钻心的痛,但却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恣意地大声哭出来,这就是成长的规则。就像一颗花树,在春天必须展示给众人,最明艳的花朵,而那些痛疼的叶片必须隐藏在明艳的后面。我紧紧闭上眼,随着疼痛的加剧,一股愈来愈浓烈的咸腥味在我的口腔里弥散开来,流入我心湖最柔软的那个地方,我的身体像迷茫地漂浮在高空中带雨的云朵,一点点潮湿起来,一点点失重起来。一种渴望落到实处的欲望盈满我的全身。不用问,那颗牙齿一定是用流血的方式和我的身体作了最后的道别。无法遏止我哭了,因为疼痛。我庆幸我真的哭了,因为疼痛的根源被彻底的根除了。泪水顺着脸庞流下来,和嘴角的血液融合在一起,咸的泪、咸的血,像从我生命的大地上,同时出发,来自不同海域的两条奔腾的河流,在他们亲密地交汇在一起的那一霎间,我感到犹如两条强有力的手臂,义无反顾地托住了我失重的身体,我感到了生命苦涩中的甜密。“ 好了,起来吧”。刘大夫温婉的声音再次传来,我有些虚脱般地睁开眼睛,她微笑着指着我面前的白色托盘里,刚刚离开我身体的牙齿说:“看见了吧?牙根已经发黑了。”我拿起托盘静静地端详着我的牙齿,它像一粒刚刚离开它同伴来到磁盘里的白色的玉米,带着我身体的温度躺在那里,一缕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落在它的上面,牙根处那淡淡的黑色,像晕染开来的墨痕,映衬得它上面的牙齿更加的洁白,更加晶莹。阳光下它有些落寞、有些孤单。曾经,它像一个勇猛的战士,和我口腔里哪些酥软的食物亲密地拥抱,和混进米粒里那些微小的石头颗粒顽强地抗争。现在,它像一位病危的老兵,不得不从我的身体里被强行剥除出去。我目送着它,无声地落进了我眼前的垃圾桶里,又被及时赶来的清洁工,倒进了走廊里的垃圾车中,因为它是一颗病牙,我无法把它带回去放在书桌上,或像小时候那样,让母亲把它扔上高高的房梁。我转过脸去,因为对它的愧疚,口腔里它被拔除的那个地方,让我的身心的变的异常空旷起来。
走出牙科室,空荡荡的长廊上,那对亲密的男女早已不复存在。他们像我许多生活片段中的幻觉,因为疼痛的消失,我的心又变得坚硬起来。轻快地走出医院的大门,我看见了,我头顶上依然是那片蔚蓝的天空,和那几朵棉花似的白云。还有阳光下,和昨天没有什么两样的车来人往。
当我汇入熙熙攘攘的人流,我依然必须像遵守交通规则一样,遵守生活既定的秩序,沿着来时相反的方向行走。像盛夏的果树,明艳的花朵消失之后,那些的疼痛叶子必须再次隐藏在果实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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