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彩纷呈的俐侎龙门调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7:28 编辑 <br /><br />　　异彩纷呈的俐侎龙门调
　　李有旺/文
　　龙门调是彝族支系俐侎人，在丧葬、结婚、乔迁、祭拜山神的场合唱诵的叙事歌调。没有文字的民族，文字在民族文化的传播过程中，对本应发挥的记载流传功能束手无策。俐侎龙门调却能在岁月的漫漫长河中，从历史的源头里，飘洋过海直抵今天，不能不对俐侎人一代代口耳相传的惊人能力而称奇赞叹。
　　俐侎龙门调是在特定场合唱诵的歌调，虽有相同的唱诵方式，有相同的叙事功能，唱者多为男性，但都是历史的产物，在各种场合中都有一定的区别。龙门调在唱诵的时候，通常是以问答和唱和的方式呈现。主唱一般为两人，帮唱有多人，也有一人主唱、一人帮唱的少数情况。据居住在乌木龙乡天生桥组的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龙门调传承人曹福昌介绍，传流至今的龙门调共有三十余调，在这三十余调的龙门调中，丧葬、结婚、乔迁、祭拜山神的场合都有固定的歌调，固定场合所属的歌调，不能在其它场合唱诵，否则就有悖于伦理之嫌；哪些龙门调要在哪些场合唱，只有龙门调的唱师最为清楚；而丧葬场合唱龙门调的时候，不摆放桌席，唱诵者一般就蹲在正屋里的火塘边依照程序唱诵；结婚和乔迁场合唱龙门调，要摆放桌席，通常是在唱诵者面前摆一张篾桌或木桌，桌上摆烟、酒、肉、油灯和供品，唱诵者围桌而坐，可以唱了吃、吃了唱，或者边吃边唱；祭拜山神的场合唱龙门调，通常只是在大年初一这一天，以地当席，地上摆烟、酒、肉、油灯和供品，唱颂者围着食物和供品进行唱诵。
　　据了解，在三十多调龙门调中，有长调也有短调，最短的调子只需三、五分钟，最长的调子原汁原味地唱诵下来，可以唱三、四个小时。而在丧葬、结婚、乔迁的场合所唱的龙门调，依据丧葬、结婚、乔迁等礼俗的进展程序进行唱诵，通常要唱两、三天时间才能唱完所有需唱的调子。而大年初一祭拜山神所唱的龙门调，主题是祈祷山神保佑人健康平安、牲畜发展壮大、庄稼饱满丰收，唱诵的时间依据程序半天就可结束。
　　几乎所有的龙门调，在唱诵的时候都有“起调”和“收调”。“起调”相当于某个正式歌调的前缀，为开启谋段歌调做铺垫；“收调”相当于某个歌调告一段落，而作的小结。结婚（乔迁）的“起调”，汉语译意大致为：一年十二月/每月三十天/歌唱好年景/歌唱好日子/值结婚（乔迁）的黄道吉日/我们唱起来舞起来/祝福新人（主人）幸福吉祥；丧葬场合的“起调”，大意是：一年十二月/每月三十天/歌唱好年景/歌唱好日子/我们为亡灵举办丧事/我们不能因为亡灵离世而过悲/我们唱起来舞起来/祝福亡灵入土为安、升入天堂；不论红事还是白事，“收调”的意思都大致接近：一年十二月/每月三十天/歌唱好年景/歌唱好日子/在我们的歌舞即将结束之际/让我们共团祝愿/人间太平、生活如意、幸福吉祥！
　　龙门调被称为俐侎人的创世调，虽然有失偏颇，但也有一定根据。这是因为龙门调当中的《古本曲》和《神仙找凡人》两个歌调，一个唱到俐侎人的迁徙历史，一个唱到俐侎人起源的神话传说。据曾经任过乌木龙区副区长、拥有大学专科学历、熟悉俐侎文化的俐侎人张理政介绍，《古本曲》当中的唱词，相当于汉语中的古文。对于不识字的人来说，听古文就像听天书；而本身就没有文字的俐侎人，对于《古本曲》当中的唱词，就像不识字的人听到古文一样。《古本曲》当中的唱词，被今天的俐侎人认为是古话，很少有人能听得懂。比如“凳子”一词，今天俐侎语的发音大致为“匿阔”，而在《古本曲》当中的发音却大致是“图门”。就连龙门调的演唱者，外界通称为“讲唱歌手”，而俐侎人多称为“唱师”的人，能唱《古本曲》的都很少。在很少能唱《古本曲》的唱师中，能明白其意的更是寥寥。《古本曲》唱词不多，唱时不长，却被视为唱师中的拿手唱调，也被视为是检验唱师资历、功底的一个唱调。《古本曲》当中的唱词，没有交待俐侎人为何迁徙（逃离），迁（逃）自何处，仅唱到迁徙过程的艰辛及最终安家的迁入地。其翻译成汉语，大致意思是：
　　山高。地广。林密。箐深。坡陡
　　头人带领男女老幼很多人
　　像受惊的兔子，一路艰难前行
　　翻山越岭，披荆斩棘，历尽千险
　　惊弓之鸟不知飞了多少天，飞到何处
　　自我良好的感觉予人振奋
　　离危险远了，与安全近了
　　庆幸之中，一条汹涌的大江
　　困住了脚步，江波浩淼
　　头人发出坚定的声音
　　过了江就是安居乐业的地方
　　砍竹扎筏，漂流过江
　　砍竹扎筏，漂流过江
　　高山。密林。深箐。陡坡。广地
　　战胜了凶禽、毒蛇和猛兽
　　战胜了敌人，战胜了自己
　　抛远了大江，来到了顺宁地界
　　整地。伐木。拔藤。取篾。割草
　　头人约定对外宣称的秘密人
　　因为离地三尺的抵御热毒以及
　　抵御毒蛇猛兽的茅草木楼房
　　赢得了“离地人”的称谓，最终
　　成为了后来顶天立地的俐侎人
　　聪明智慧的俐侎人有信仰和语言
　　勤劳能干的俐侎人会纺织和耕种
　　勇敢无畏的俐侎人会打猎和歌唱
　　新生活。新起点。融入新的顺宁大地
　　俐侎人的生活会焕然一新越过越好
　　龙门调中的《神仙找凡人》，是一个在俐侎人中广为流传的神话传说。丧葬场合做法事的俐侎“朵觋”张时从说，在丧事唱诵的《水漫天》的经调中，也有《神仙找凡人》的唱段。《神仙找凡人》讲述的故事大致为：某月十五，人间巨变，洪水漫天，万物遭殃。十六水落，天帝安排仙女到人间找凡人。仙女在河流中发现一个漂浮的巨大葫芦，在葫芦里发现躲过浩劫的兄妹二人。为让人间人类繁衍生息，仙女命兄妹二人打破伦理，结为夫妻。兄妹二人无奈屈从，最终生得九子七女。仙女又命当中的七子七女结为夫妻生儿育女，人间便开始有人类的繁衍……
　　除了《神仙找凡人》，龙门调中还有不少具有神话传说色彩的唱段。《鹰堵天门》讲述的故事是：神鹰为满足凡间主人摆脱贫困的愿望，决定带着主人到天门取一口袋金银财宝。在去天门的路上，见到因贫穷而饿得奄奄一息的兄弟俩。主人为了骗取神鹰信任，说要带领兄弟俩共同去取一袋金银财宝，平分之后，实现共同摆脱贫困。神鹰带领凡间三人走进天门，主人看到无数的金银财宝，贪婪之心尽显，想独占所有金银财宝。神鹰反复苦劝主人回心转意，主人执意不肯。惹怒神鹰，神鹰不仅堵住了天门，还让人间黑白不分，让人类及万物饱受灾难。即便如此，主人也不愿放弃金银财宝。最终，神鹰让金银财宝消失殆尽，并活活气死在天门口。为了让人间恢复白昼和黑夜，天帝安排乌鸦、喜鹊和狗叼走神鹰的尸体，放出了堵在天门里的三人。并把鹰尸撒到人间的各个角落，人间才开始昼夜分明、风调雨顺。《鹰堵天门》的故事，告诫人类不能贪得无厌，要诚实守信，并保护和善待动物；《蜜蜂过江》歌唱的是：蜜蜂外出采蜜的过程中，凭借自身的机智勇敢，躲过了凶恶的大黄蜂的追捕。为了寻找更多更好的蜜源，蜜蜂不辞辛劳，飞越高山深林，飞过宽阔的大江，找到充足的花蜜。在运回花蜜的过程中，充分发挥自身的聪明才智，历尽千辛万苦，依靠自身的顽强意志，把花粉运回了蜂巢，最终酿出了香甜美味的蜂蜜。《蜜蜂过江》的龙门调，告诉人们要珍惜当下的生活，靠自身的勤劳和智慧，开创美好的生活；《布谷调》唱的是：布谷鸟从早到晚，用鸣叫声不停地催人播种，鸣叫得口舌出血仍不止。布谷鸟无私奉献的精神感染了大黄蚂蚱，大黄蚂蚱给予了布谷鸟力所能及的帮助。农人播完种后，布谷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在大黄蚂蚱护送下回到了故乡休养生息，以待来年的春天行使催人播种的使命。大黄蚂蚱决心学习布谷鸟甘于奉献的精神，就为农人主动看护庄稼，追逐害虫侵犯庄稼。庄稼最终获得了丰收，农人在收获庄稼的时候，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大黄蚂蚱终于明白啼鹃为何带血归，决心永远把布谷鸟作为自己学习的榜样。《布谷调》既是一曲布谷鸟的赞歌，也是对大黄蚂蚱善于学习、勇于实践的肯定。通过这个歌调，告诉人们摈弃自私自利的思想，树立乐于奉献的精神品格。
　　爱情是永恒的主题。俐侎人崇尚婚恋自由，龙门调中就有很多与爱情有关的歌调。《相恋歌》是龙门调中歌唱爱情的长调，歌调里面是一对有情有义的恋人，互诉相思，互表衷情，互说爱恋，彼此希望早日结为夫妻，白头偕老，生儿育女，恩爱一生；《寻情调》首先唱的是：男女到了婚嫁年龄，就要寻找自己的人生伴侣。正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接着唱什么地方会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大意是说：婚姻到，房背后叫，在赶集赶会的地点、上山放牧的地方、生产生活的场合，只要留心和留意，都会找到自己的心上人；紧接着唱的大意是，找到心上人，要大胆表白，哪怕被拒绝也不能错失良机；当男女之间产生了感情，就要经常见面并表情达意。直到相互间认定将永结同心的时候，男方要上女方家说媒和订亲，最后男女之间要说服家人举行风光的婚礼；《相思调》唱出了恋人间的无尽相思，其中有这样的唱词：闭上眼睛/你在面前/睁开眼睛/你跑进心里/晚上想你/彻夜难眠/白天想你/睡意接连……；《情深意浓》表达了恋人之间的深情爱意，其中的唱词很是打动人心：刀子架在脖子上/我只爱你一人/如果上天只让你我相爱一天/会把一天过成十年来相爱……
　　歌唱亲情和友情的龙门调，也占据很大比例。《串亲搭桥调》是其中的又一个长调，其歌唱内容大致为：亲戚朋友之间，需要常来常往。空闲时间拜访亲友，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拜访亲友的途中，遇到汹涌的大河，不能冒失过河，要搭桥过河。搭桥过河之前，要祭拜山神水神。公鸡一只、米一碗、盐巴少许、三柱香、酒茶气，就是祭拜山神水神所需的物品。举行过庄重的祭拜仪式，才能伐木搭桥。伐木搭桥的时候，要选取山间的高大乔木，个人不能逞强，要众人相帮。齐心协力搭好桥，就可以顺利过河拜访亲友；《寻亲友调》，歌唱的是思念亲友的心情、出门拜访亲友的果决以及亲友相见的欢畅；《亲友难舍调》，抒发了深厚的亲友情谊，表达了亲友相聚后的难舍难离……
　　结婚场合唱龙门调，这是俐侎人部落不成文的定律。自然，龙门调中就有很多结婚场合专属的歌调。《备婚调》唱的是结婚前，要做好婚房的布置、亲友的邀请、新衣的添置、饮食的补给等各项准备工作，只有准备充分，婚礼才能圆满举办；《新娘陪嫁调》唱的是新娘出嫁，亲人和朋友要送嫁，这既是对新娘的祝福，也是人情礼仪的遵循；《迎亲送嫁调》唱的是结婚要重视迎送礼仪，俐侎人古老的文化传统要予以保留和传承；《待客调》唱的是结婚场合，客人来贺喜，作为主人，要感谢客人，要让客人吃好喝好；《认亲调》唱的是双方的亲人都不分彼此和厚薄，新人要对他们进行相认，并告诫新人要懂得尊老爱幼，和亲人和谐相处、患难与共……
　　龙门调当中有很多丧葬场合的唱调。这些唱调，有的祝福亡灵，有的答谢亲友，有的歌唱丧葬礼俗，有的是对孝子孝女的肯定等等。其中的《打碑调》，唱的是孝子孝女选好石料，安排打碑工匠精心雕刻墓碑，为死者选好风水宝地，并树立了高大美观的墓碑；还有一首丧葬场合不知名的唱调，唱的大意是：每个人都有儿童、少年、青年、中年、老年的人生经历，当生命枯竭的时候，要维护死者的尊严，要为死者举办隆重的丧事，认为死者会以人间姓名的标签，幸福地行走在天堂之间；《招灵调》唱的是，把亡灵接回家后，子女要尽孝，要举办隆重丧事，亡灵才会入土为安，护佑生者……
　　生儿育女是人生的大事。龙门调当中有不少孕育和抚养方面的唱调。《孕儿调》唱出了母亲怀上孩子后的喜悦和艰辛。为了让肚中的孩子健康成长，母亲克服了妊娠反应，在生产生活中格外注意自身身体；《养育调》唱的是父母自孩子呱呱坠地之后，一切以孩子为中心，为了孩子的成长，父母含辛茹苦，日夜操劳；《儿女成长调》唱出了为人子女在父母的精心照顾下，从婴儿、襁褓、孩提、儿童、少年、青年一路健康成长的过程……
　　龙门调当中还有不少歌调与生产生活有关，是生产生活的经验总结。《寻矿调》，讲唱的是如何研判什么地方有矿，然后开始采挖并寻找矿源，找到矿源的时候，要呈报县衙，经县官同意才能开采，开采出矿后，要筛选，要搬运，要冶炼，要加工制作等；《选竹调》唱的是什么季节适合砍伐竹子，如何选择上好的竹子作建筑材料和做农具等；《种棉花调》唱出了如何种棉、收棉、用棉的过程……
　　很多龙门调，都自不而然地唱到俐侎人的民情风俗。有的穿插在一个歌调当中，有的整个歌调唱的就是一种地方的风俗习惯。《串亲搭桥调》中，就唱到要用什么物品以及如何祭拜山神水神；《打碑调》当中，也唱到了如何祭拜石神；《歌坛调》唱出了唱师唱龙门调时，要在天神台下摆歌坛，桌席上要摆那些食物和供品，为什么要摆那些食物和供品等；而《过年调》，则唱出了俐侎人过年的风俗习惯：
　　转眼新年到。欢喜过大年
　　砍下松树、栗树、杨梅枝
　　敬重地插在天、地及祖神台下
　　虔诚地祭拜天、地及祖神
　　让他们护佑我们全家，以及
　　我们的牲畜和庄稼
　　过年了，全家人团圆
　　我们杀鸡、杀猪、宰羊
　　要置备好充足的食物
　　要为天、地及祖神沐浴和穿新衣
　　我们要粘贴门神和对联
　　我们要穿上崭新的衣服
　　我们要认真对待好祭拜大事
　　我们要尽情欢唱、跳舞、打陀螺
　　我们祈祷天、地及祖神
　　在这崭新的一年里
　　让我们每个家庭都健康平安
　　让我们喂养的牲畜肥肥壮壮
　　让我们种植的粮食比上年丰产
　　还有部分龙门调，揭示了一种生活规律和常识。有一首龙门调，唱的大意是：男女满周岁/好动是天性/长到三、五岁/爱找小玩伴/一年一变样/几年变大样/长成大姑娘/长成壮小伙/女织男会耕/情爱正当时/男大要当婚/女大要当嫁/男女情谊合/人间添伴侣；还有一首龙门调，唱得很直接：黄牛怕拉犁/骡马怕罩鞍/绵羊怕剪毛/山羊怕狼咬/家犬怕豹追/猪仔怕猪叼/公鸡怕野猫……
　　有的龙门调，具有劝诫、教导的意味。《鹰鸹调》一共唱了三种动物，先唱鹰，在岩洞筑巢、产蛋、抚雏，鹰雏长大后，却于鹰父鹰母而不顾；再唱螃蟹，后代长成后，把蟹父蟹母当食物；最后唱乌鸦，小鸦长成，感恩父母而反哺。告诫人不能学鹰和螃蟹，要学乌鸦，孝敬和感恩父母；还有一首叫《君臣乱世》的龙门调，开头的唱词大意是：君王当政压臣子/臣子当道压百姓/君臣乱世一锅粥/天下人间难安乐；接着唱因为一级压一级，最受苦受累的是平凡百姓；再接着唱平凡百姓如何受苦受累，如何生不如死；最后呼吁：君要爱臣/臣要拥君/君臣爱民/民要爱国/如此这般/人间才太平/国家才强盛/人民才幸福……
　　当然，作为历史的产物，龙门调难免存在一些封建迷信等糟粕。但据明朝的《皇朝职贡图》记载：“俐侎蛮，状貌黝黑，类蒲蛮，宋以前不通中国，元泰定间始内附，聚处顺宁山箐中”。从中可知，俐侎人迁入顺宁（今临沧市凤庆县）的时间是元朝的泰定年间（公元1324年至1328年间），算将下来，距今也是690年左右了。如果以相差二十岁为一代人的话，也经历三十五代左右人了。三十五代左右的彝族支系俐侎人代代相传，让沾染690年左右历史风尘的“珍珠”完好存留，于今而言真是太难能可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