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8:46 编辑 <br /><br /> 我喜欢这些年一路走过来的旖旎无限的北方小村。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欢。喜欢它们那些难以言说的味道，有孤寂，有土气，有缓慢，也有单调和简约。
但最最重要的，还是那些被无数草木包裹了的无以复加且恍如隔世的气息。
在张承志的《黄泥小屋》里，和他心灵感应的人曾经在那个遥远的小屋里生活，隐匿般的放逐。那是一座低矮破旧的、给烟火熏得发黑的黄泥巴小屋。辽阔的大草原、茫茫荡荡的黄土山地，红灼灼的沙漠，陡峻的西北山峦与冰峰。还有燃烧的火堆，暖暖的亮光。明晃欲滴的黄色，黑重的浓夜。漂泊中的一些念想，或信仰。让人静穆。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这是西汉李延年的话。很美，也很动人。人是什么人呢？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读了，只觉得有异样的想。细腻，风情之中，会忆起那些遥远的村头的河，山梁的地，有女子在安详地扬着头，仿佛庙里的观音。
这样的小村，味道是如此寂寥，黄昏的晚上，浮起一层暖暖的光，却又迷茫。这时的小村我最喜欢。女人们三三两两出来，纳着鞋垫，或绣着枕套，很平淡的眼神，风轻云淡，仿佛一晃就过去了几百年似的。一切都没变，日子长了，又短了，醒了，又睡了。嫁妆里的红衣服变成了门口的旧对联，但，还是能看出旧日的艳与尚来。
或许，只能从淡淡的泥土气息里找到坟头野草的卑微薄凉与惯常的清冷。
可人间早已四月天。
春风里的小村一点都看不到粗犷。它是经历过一世坎坷的老汉，脸上神情淡定，从容。从村头的梨花，杏花，桃花，到天空中的麻雀，甚至乌鸦，都满含了无限的况味。它们在蛰伏了一冬之后，已经准备着扬眉吐气。
那些古旧的巷道，黄土路，凹凸不平。那些旧房子，墙皮剥落，透着低矮的阴阴的陈味。房间黑昏，透过窗户，可以看到缕缕阳光。这个季节的小村，大多是阳光的，干燥的。不论早晨，还是黄昏，或者，是某一个有雨或薄薄的青雾的夜晚。
在碎石与风化严重的土石缝中，有植物在顽强地生长。蒲公英，荠荠菜，蒿草，还有枝条干瘦的柳叶，从草丛中探出头来的迎春花。它们在暖暖的骄阳下展示着坚韧向上的姿态。这些微细的小物，一直是蛰伏在高原上最富于活力与美感的一种象征与存在。
这样的小村，其实适合一个人静心静意。
再多，可以带一个沉默寡言的知已。
小村烟火气息或浓或淡，适合高声大嗓，也适合大开大合，更适合在阴沉的早晨，看那些植物披露各自的心事，泼洒那些永远也泼不完的柔情。这样的早晨，能够容纳一个飘萍样的灵魂。孤寂的灵魂。也适合一个人发呆。发闷。让所有的时日都沉浸在厚厚的黄土中，看不到片刻喧闹。或看到无尽的沉寂的喧闹。
或许，这样的季节，连时间都是缓慢的。似乎都要停摆了。
何况爱情？何况恩仇？
我去过无数的西地小村，大多寂廖得好象从未复活过一样，巷道散发着和田野一样的荒芜气息。但空无一人。偶尔会有小狗小猫懒散地走过，皇家主人似的目空着一切。青壮劳力都出去打工了，女人们在原野上动着，忙着。也会有驼背、气喘的老人，晒着太阳，不说话，目光寂寞得近乎呆滞。
在这里只有黑夜和白天，除此再无其它。我来回穿行于那些窄窄的小巷中，步子极慢，只有一个人的背影，长着，长着。初夏的杏子露出青青的果型，有鸟在叫，涩涩的青气一点点往上升着，好象没有尽头。
村里最多的是庙。小庙。鸠摩罗什东去中原时曾在山梁陡屲间住过一段时间，所以沿途的寺庙就多。有在平地上建的，有在山坳里修的，还有在土崖上驻的。高原干旱水土流失，而土崖却几百年都不曾坍塌。远处看，向庙的路细细的，像是甩到梁上的一根草绳。庙的附近，大多还有戏台。方方正正的，一面斜坡。利水，遮阳。还有牌匾。如流水行云。响彻云端。
说的是过去？还是心情？无以揣测。
还有祠堂。祠堂只是大户人家才有，它是村子里发过芽的老根。深红的门，发绿的环。那深深的红旧了，剥落了。那幽幽的绿淡了，生锈了。可是，我还是喜欢那种从旧时光中渗透出来的参差和拙朴。
庙也好，祠堂也好，都是过客。
寂寞还在延伸，缓慢地延伸。静静的，不留痕迹。
我再往前走。一个人，走，停，再走，再停。我闻着空气中的花的淡香。没有声音，只有自己的呼与吸。我看着天一点点阴起来，看着地边上的那些植物很随便地绿着。一切的一切，都如此纹丝合缝。
有时，适当的放肆是如此必要。
而小村，是这么好的道具。就像那些熟悉的古旧的戏台。
老人们不忍心把自家的地撂荒，就在土里抛来抛去。他们把土疙瘩都揸的碎碎的，把地埂砌的细细的，把小路铲的平平的。直腰的时候，会使劲张大鼻孔吸。有小孩问，你吸啥呢？他说，吸土呢，土香。说着说着就捏一把土，放一小嘬在嘴里嚼。小孩说，爷爷是蚯蚓。
旁边的地里种的豌豆和胡麻，在季节的入口处绽放着小花。包谷杆杆也渐渐长了起来。它们用聚集了一夏的寂寞包围着我，不豪华，不张扬，让我仿佛看到了不久之后即将到来的金碧辉煌。
当我再次回望这些迷离的小村时，我知道，它是属于我的，前生，或者来世。有小曲飘来。吱吱呀呀的，像天籁。我想，就这样在小村中老去。老去。让洋芋花盛开在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