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龙河里的一条小鱼

天气很好。毕竟是四月天。
　　梨花开了。河岸不远是个梨园，河岸上也生长着些梨树，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许多赏梨花的人来。它从水底游上来，望见了梨花的倒影。
　　梨花真美，像一朵朵落在水面上、迟迟没有融化的雪花。它想，也许，梨花只是顾影自怜，并非是来看它，就像那些来看梨花的人也会在河堤上走走，或者站在河边望着河水，其实他们只是对自己的影子凝神。而它，只是盘龙河里的一条很小的鱼，从来没有被人注意过。但那些人的影子和梨花的倒影还是让它为此欢喜。
　　它在水草中快乐地游来游去，水面上梨花的倒影就乱了。它又顽皮地游到另一片有梨花倒影的地方，让水面的梨花倒影乱了。不过，乱了的水面，又逐渐恢复了平静。它在河里游着，可以任意地将一片梨花倒影扰乱，这种游戏，它觉得真是有趣极了。
　　这个春天，千树万树梨花开。它是一条在花影里穿行的鱼，穿行在宽阔的盘龙河里。水底有美丽的水草，水面上有白雪一般的梨花倒影。它简直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在这样一条河里游来游去更快乐的事。
　　一个冬天，因为寒冷，它和其它那些熟悉得就像自己的影子一样的鱼在盘龙河水底无聊地游来游去，除了几场冬雪飘落，很久没有看到风景了。终于春暖花开。在有梨花倒影的盘龙河游来游去，是这个春天里最让它开心的事。
　　当清晨的阳光洒在河面上，那些梨花的倒影就更美了。它很想去距离河岸更近的水面亲吻一下梨花的倒影。它看见了岸上的人在岸边坐了下来。他们坐下来不久，就有几条小鱼被他们当中那个年长者钓到，然后放进一个浸在河水里的网兜。那几条小鱼继续在网兜里游呀游，像是自在而快乐，甚至，有几份优越感。
　　它在水草中穿梭了一会儿，游到网兜旁边，与那几条小鱼仅仅只隔着几根网兜的尼龙线，但是它进不去，它们也出不来。虽然看起来还是在同一条河里，一样的游泳，却不是一个世界了。
　　那几条小鱼在网兜里从这头，游到那头，摇曳得格外有劲，显得特别有趣。它不免有些羡慕，像每一个贪玩的孩子渴望与小伙伴一起玩耍一样，它很想跟那几条小鱼在网兜里追逐嬉戏。
　　河堤响起一阵脚步声。从倒影里，它望见柳树下走过来一个穿皮短靴、乳白外套的女人，手里拎着一个乳白色的包。她沿着河堤穿过垂柳枝条走过来，身影落进水里，像一朵摇曳的梨花。她走到钓鱼人身边，含笑对钓鱼者说，想要几条小鱼拿回家养在碗莲缸里，是否可以。得到一个许可的答复后，她蹲了下来，看着浸在水的里网兜，然后又说，她想要几条小点的鱼。“譬如这条。”她伸手指了下网兜。她指的应该是一条跟它差不多大小的鱼，而网兜里的其它几条小鱼好像都比它个头大。然后她又说，她一会儿要去看梨花，过些时候再过来。
　　它一下子就被这个梨花一样的女人迷住了。它在水中追随着梨花一样的女人的倒影，直到看不见。现在，它不仅仅是对网兜里的情形产生兴趣，也很想被她带走。被这个梨花一样的女人带回家，又会是怎样的情形？是不是比每天在盘龙河里看梨花倒影更有趣呢？
　　它正做着猜想，这时，身后一声轻微的声响，它转过身，就看见一块小甜点落进水里。几乎是同时，河中几条小鱼朝这里游来。来不及多想，它摇动尾巴，噌地窜过去，一口将那块小甜点吞进嘴里。吞进甜点的刹那间，随即有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带动着它腾空而起。尽管它拼命地往下落，却只是在空中打了个转，并没有落下来，而是被一个小钩子挂在纤细的绳子上。后来，钓鱼者一下子就从鱼钩上把它拿下来，放在那个网兜里了。
　　哦，它是被钓上来了。它忽然明白了。有些懊恼的同时，它也有些许的惊喜。可以与那几条小鱼在网兜里一起游了，这让它颇有些如愿以偿的得意。它在网兜里游起来，追逐着那些小鱼。但只是游了一会儿，它就失去了兴趣。在这网兜里，无非是从这头游到那头，再从那头游到这头，根本就不能畅游，也不能在水草里与其它小鱼捉迷藏。它开始对这制约自由行动的网兜感到厌烦。
　　它想起在盘龙河畅游的情景，那是多么肆意的畅游啊，尤其是玩扰乱梨花倒影的游戏，多么有趣！这时，它很想游出网兜外，但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只能眼看着网兜外面的小鱼在河里自由自在地游。后来，又有几条小鱼被钓到。钓鱼者将它与那几条小鱼一同放进一个白塑料桶里。
　　它忽然想起那个梨花一样的女人，她临走时说会回来带几条小鱼回家。它好像有了希望。于是，它在桶里漫不经心地游，开始了最初的等待。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响起。是她，那个梨花一样的女人来了。她拎着一只红色的塑料桶，微笑着走到钓鱼人身边。与钓鱼人聊了几句之后，她将白皙的手伸进白塑料桶里。
　　她要把它和其它几条小鱼带走了。它感到一阵晕眩，是的，晕眩，快乐到极点的一种感觉。这之前，它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现在，这种感觉让它在晕眩中几乎有些不知所措。是游得更快呢？还是静静等着她把手伸过来？它在两者之间犹豫的瞬间，她白皙柔嫩的手小心翼翼地深进水里。水中立即起了一阵躁动，几只小鱼立即窜来窜去。
　　它不知道那几条小鱼是惊慌失措还是什么，它却是惊喜的，简直要跳起来了！
　　被这个梨花一样的女人带回去，住在她的客厅有碗莲相伴的鱼缸里，此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啊！那将会是没有严寒酷暑，没有风霜雨雪的温暖所在！而且，每天都会被梨花一样的女人关注。她的脸颊白皙中透着淡淡的红晕，目光清澈，又那么温柔。她走过来时，香风细细，像梨花的清香。哦！与这梨花一样的女子生活在一个空间，该是多么幸福的事！
　　它在想象里越发快乐，已经无法做到静静等待了。
　　它不由自主地摆动着尾巴游啊游，希望引起她的注意。那简直不是游啊！它觉得自己是在舞蹈呢！它正为自己的游姿得意，那女人的手跟随着它，然后，轻轻将它握住了。
　　它在她的手心里大约有两秒的时间。就在这两秒的时间，它离开了水。在一个女人的手心里感受着令人迷醉的温暖，这是一条鱼很少有的感受。女人稍微松了下手，想将它放进带来的水桶里。也就是这时，它快乐地抖了一下，大约是想展示一下它漂亮的游姿，或者是，它实在是太快乐了，忍不住扭动了身体。
　　这时，意外发生了。
　　它在那一抖中，竟然离开了女人的手心！以无法挽救的速度在空中翻转了一下，然后，跌落在河水里！
　　它在沉入水底之前，听见女人“呀！”地一声惊呼。它看见了女人的吃惊和惋惜。女人吃惊地看着它落进河里，手还是半握的姿势。它留给女人的是，手心里一阵微痒之后的空寂。
　　又回到了盘龙河。它在迅速下跌的浮沉中挣扎，却是知道，任凭怎样努力，却是再也回不到女人的手心。它从水草的缝隙里仰望，看见梨花一般的女人像斜斜探过来的枝桠上的一朵花，似乎有着一跃而下的趋势。是为它么？是惋惜它的失去么？是想再得到它么？她会以为它是想逃生么？
　　她一定不知道，它是多么想与她一起。它不是想逃生，只是太快乐了才迸跳了那令它后悔终生的一下啊！它哭了。宽阔的盘龙河里，一条小鱼的眼泪是微不足道的，迅速与河水融在一起。
它静静伏在河底，回想着那两秒时间里的幸福。梨花的倒影落在盘龙河，像一层带有香气的白雪，覆盖了它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