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晃晃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8:18 编辑 <br /><br />邓晃晃

　　“晃”字，解释起来不外乎两个意思，一是“光芒闪耀”，二是“很快地闪过”。都有一个“闪”字，都离不开“快”的意思。两个字叠加，我想，那“快”总该“更快”了吧。用来描绘人，就指“不安分”“行为不端”“不务正业”“抛家浪荡”“轻佻好色”等品行。人们也把具有以上品行的人，称为“晃晃”。
　　邓晃晃就是这样得名的。邓晃晃年轻时真是一表人才，而且脑子灵活，口才出众。在当时的农村，基本上看不到他在生产队出工，一年到头都在外面晃荡，回来的时候却洋盘得很，背着一个大大的帆布包，带着手表，穿着皮鞋，话语里带着点外地口音，让本队的人个个屏气羡慕。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他在外面是怎样求生活的，只是偶尔听到一些传言，说他在西山鱼口坳砍笔杆，也有人说他在龙水经营铁货，更有人说他在黄泥塘劳改农场管理茶园。反正，他在外地做的事情是大事情，是能够赚钱的事情。这些都未必可信，因为他的家并没有因此而而有起色；而可信的是，在那个年代，一个农民不在生产队出工，长年在外晃荡竟然没人管他，也不知道他对那些生产队和大队的干部使了什么手段。
　　邓晃晃二十几岁结婚。媳妇是本队的人，一个解放前私塾先生的女儿，性情温和善良甚至有些懦弱。邓晃晃本来就是个晃晃，对自己那懦弱的的媳妇也并无多深的感情。当她接连给他生了两个女儿之后，邓晃晃越发厌弃她了。他在外晃荡的时间越来越长，几个月，一年，有时甚至两三年不知所踪。晃荡了很久回家，一般在家里也只待几天时间就又走了，也从不给家里的老婆和两个女儿留下点什么钱物。这样多年下来，两个女儿也对他越来越陌生，而他的老婆更是在伤心之余视他为活死人了。
　　曾隐隐从我的父亲口中听到过一些有关于邓晃晃的故事。听说他在西山林场的山路上看见了一个年轻女子，挑着一挑箩篼，一只箩篼里装了一个一岁多的小女孩，一个箩篼里装了一些蔬菜粮食。邓晃晃就从竹林里跑出来拦住那个女子，硬要帮人家挑担子。开始那女子不答应，也不知道他使用了些什么手段，说了些什么话语，后来那个女子竟然答应了他。他就帮着那女子将担子一直挑到了山坳下面的那个小学校，原来那女子是那个村小学的老师。自然，很快邓晃晃就和那女老师搞在了一起。然而，事情最终还是败露，小学老师被开除，也和他老公离了婚。当那个女子抱着女儿来找邓晃晃的时候，他已经不知去向。
　　有一年他回来约了几个本队的人去帮他砍笔杆，我父亲就是其中之一。大伙儿在西山林场的林海里拼死拼活干了四个月，眼看就要过年了，都指望着他发工资。结果他却拿着大家的钱带着那个小学老师出去鬼混了。大伙儿左等右等等不回他，只好在腊月二十九那天走了一百多里路回到家来。面对失望的母亲，父亲竟然坐在门口放声大哭。在他还年轻的时候，这样拈花惹草的事情多得很。难怪他常年在外找钱却没拿回家一分钱，也难怪他常年在外晃荡不肯回家。
　　后来好多年他又到了哪些地方却少有人知道。大概都在他近五十岁的时候，人们又隐隐地听到了他的一些事情。据说他到了合川，在那里有钩上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儿子都三四岁了的时候，那女人的男人不依了，带了一帮人来要卸他的膀子。最后邓晃晃只好出钱给那家修了一栋三层楼的房子，然后滚蛋了事。而邓晃晃的人生走下坡路大概就是从这个时期开始了，时间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
　　他回家的次数开始增多，有时回来还会待上十天半个月的。虽然他还是显示出常年在外的人的气质，而以前那挺拔的身材已经不再，背有些驼了。患上了严重的支气管炎，不停地咳嗽，不停地吐痰，然而烟瘾竟大得惊人。那个时候，他的大女儿都已出嫁。不过，要他再也不出去晃那也是不可能的。他给老婆说，他准备改邪归正，他要开始为家庭负责任，他还是要出门赚钱。他开始在邻居和亲戚间游说借钱，十元二十元五十元一百元不等，大家要么是碍于情面不好拒绝，要么是相信他的话而支持他。他甚至劝说老婆把圈里那两头还没有喂大的猪卖了，作为他准备东山再起的本钱。邓晃晃带着近千块钱又走了，这一走，又是好几年音讯杳无。这几年中，他的小女儿也找了个上门女婿结了婚。
　　大家都以为他死在外面了的时候，又再次听到他的消息。他从外地回来了，不敢回家，住在镇上的小旅馆里，找人带信给他的两个女儿，说想见见她们。两个女儿早已知道母亲的绝望和愤怒，所以也不敢让母亲知道，只好偷偷地去看他，给他带了好吃的东西。一见面，他还是说钱。他给女儿们编了一个发大财的谎言，说是他已经在龙水镇联系好了一批小五金，准备运到绵阳去销售，而绵阳那边的买家也已落实，生意成功的话，可以赚好几万，现在就差本钱。两个女儿很为难，一来自家并不富有，二来对自己的父亲也并不相信。这时，邓晃晃发挥了他蛊惑人心的强大本事，竟然让两个女儿动了心，并且让两个女婿也跟着动了心。于是，两家出面去镇上的农村信用社给他贷了一万元的款，虽然心存犹疑，还是满心期待着他能赚一笔大钱回来。
　　然而这一次仍然没有发生人们所期望的奇迹——他又一次消失了好几年。而这一次对家人的欺骗，竟差点毁掉了两个女儿的家。两个女婿自然会对邓晃晃的欺骗出离愤怒，但是人影都见不到，所以一切愤怒就发泄到了自己的老婆身上。吵架，甚至打架，差点闹到离婚。最后，婚倒是没有离，却要想方设法去还贷款。那个时候，一万块钱的贷款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利息也很高，很快就将两个女儿本不宽裕的家逼进了绝境。
　　时间一晃，就到了2005年。在人们基本上都不怀疑他已经死在了外面的时候，他又一次出现在了镇上。在小旅馆里，他还是悄悄的找人给女儿带信，不过这一次他已经躺在床上不能动了。虽然怨恨他一辈子不争气，怨恨他没有尽到丈夫和父亲的责任，但毕竟血脉亲情的纽带是割不断的。两个女儿在小旅馆里看到的父亲，已经瘦骨如柴，病入膏肓。她们决定把他接回家去，但是这一次，她们的母亲竟发了一生中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一次脾气，说要是谁敢把他接回家来，她一定会把他丢到院坝上去喂狗。两个女儿无法，只好将他安置在院子后坡上一家人闲置的房子里，每天给他送吃的，有时又给他送一些药。这邓晃晃命硬，都病到这个程度了，他竟然还是在那个空屋里顽强地活了大半年。
　　邓晃晃死了。两个女儿按照农村的风俗给他办了丧事。但是，他没有像别的农村人那样享受入棺土葬，而是被火化后土葬的。这样的结果，大概体现出了两个女儿对自己这个父亲的一种爱恨交织的复杂感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