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空中花园”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09 编辑 <br /><br />　 　　每次到公婆家，我总喜欢去前后阳台看看，那里不仅有藤蔓轻垂的吊兰、枝叶葱茏的万年青、丰润水灵的芦荟、艳如蝴蝶的凤仙等花草，还有叶茂片厚的大蒜、清灵可爱的萝卜、红绿相映的辣椒等盆栽菜，特别赏心悦目，我总会由衷地赞叹，这里真是婆婆的“空中花园”啊！到底是农民出身，没看她经意种，却株株花草出落得精神百倍，青翠欲滴，家里平白多了一道靓丽的风景。这些盆栽，对婆婆来讲，或许意义并不局限于植物，我深深感到是婆婆对泥土热爱的一种延伸。她终于在生活上“农转非”了，她已渐渐适应都市生活。也因此很感叹，如果我早几年懂得土地深深扎根于婆婆心中，那也不至于结婚十七年来会发生一系列的不和谐。


　　还记得当年我休完产假去上班，婆婆为了照顾她的孙子，坚决地从村办厂出来，跟着她们家书包翻身“凤凰男”和我这个“孔雀女”组成的家庭来到了城里，帮着带孩子。婆婆在她做完母亲二十多年后，因为孙子而重新感受到了母性，“隔代亲”使她更宠爱着孙子，也因为乡里习俗公婆要看护孙儿的“使命”，她便日日夜夜要把孩子带在身边。我坚持着下班回家后就得由我来带孩子，因为这是我的责任，她不能替代我做母亲。她便有些不开心，暗地里，较劲般地跟我“抢”孩子。我们给买的玩具，她很少拿出来给儿子玩，却总爱抱着儿子到路上去找花啊草的，于是，儿子对“狗尾巴”草情有独钟，如果不顺心而大哭，给他手里握一株狗尾草他便能安静下来。于是，只要能看到狗尾草，便采摘下来当成自制的插花----玻璃瓶里插着一簇狗尾草，绿色的草茎，结着椭圆而毛茸茸的小穗，倒也清新。

　　没想到，没满一个月，婆婆原本健康红润的脸日渐苍白，病倒了。老公开着摩托带着婆婆去医院检查，可查来查去，就是没查出病来。她自己也感到奇怪，不上班不干活的，莫名其妙地一会儿背疼一会儿心疼，为什么身体老不舒服？我却从狗尾草上身上想出了为什么。婆婆原本生活在乡间，草木往上长，涧水往下流，藤萝可以横着攀爬，生活空间足够大，因此视线可以辽远，说话可以高分贝，抬着饭碗可以从村东走到村西，现在，住在下不着地的“鸽子房”中，楼房阻止了视线，说话不能大声，邻里间也少有来往，让她有劲使不出来，憋着难受，从原来的农村生活转换到城市生存，她不适应环境的改变，那些草原是婆婆乡思的寄托，她患上的是“乡土病”！于是，我提议让我妈看儿子，婆婆回老家去。婆婆无奈只能回去，谁知这一去，竟然真的药也没吃，病就好了。



　　可是，婆婆心里的那一丝说不出的不快更浓了，因为不能看护孙子，每次来城里，她都似乎觉得自己是个“多余人”。我深深知道，长期以来，城市与乡村除了在政治、经济方面的二元之外，在文化心态、生活方式方面也存在着“亚二元”的状态。为了婆婆的这一“心病”，便时不时地带着儿子回乡，可是，每次儿子总是满身泥泞。有一次，儿子外面回家，身上的汗和着泥，小手一擦，泥巴像颜料一样涂在脸上，婆婆看着泥猴一样进门的小孙子，开心地大笑。我实在忍不住了，拉过来就骂：“你看你，玩什么了？脏得像个泥人！”婆婆听了，象是在骂她，接口道：“有什么脏的？都是泥土呀！”这话让我瞠目结舌，低声嘀咕给老公听，让他评评理，泥土不脏哪个才是脏？！


　　儿子刚读幼儿园，公婆家拆迁了，婆婆也要住城里的“鸽子房”了！没想到，城乡一体化的浪潮推进得如此迅速！这样的拆迁，不仅是居住方式变了，也硬生生地把农民的身分转变了。婆婆做梦也没想到，十几年前她让儿子拼命读书，为的是换取一张城市户口，可以远离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却不料晚年的自己，也将成为一个非农村居民！当真的拆墙揭瓦的时候，婆婆看着自己的房子和土地上的庄稼被铲除，悲伤不请自来，她坐在地上，号啕大哭。从此，侍弄土地的活计只有在梦里展开了。那一刻，我明白了，为什么她觉得泥土不是脏的，因为她深爱着脚下的泥土！


　　住在小区住宅楼里的婆婆，总喜欢出门找个地方垦个荒种上几棵菜，土地对她来说，太有感情了，她见不得土地的荒芜。可是，城市的市政建设、公共绿化让婆婆的菜地没种上几天就要拔掉了。我暗暗担心她要再患“乡土病”的话，那乡村都已变成工厂，何处再找泥土？便劝她反正有失地农民养老金和农民股红，就在家种花植草。此话一出，烂脸盆、烂瓷盆、饼干盒成了她的花盆，别出心裁地还将可乐雪碧瓶、易拉罐也当作花盆。她风风火火地到处找泥土，装回一袋袋肥泥便倒入盆中，一任芳草蓬勃生长，开出鲜艳的花朵，显出盎然的绿意，竟把一个水泥阳台折腾成了一个养眼怡情的绿色“空中花园”。在种花养草中她又找回了泥土，找到了乐趣，我的担心变成多余，她就像这些鲜活的花草树木一样，萌动着生机活力，背不疼腰不酸，又灿烂起来了。

　　如果说不变的是春花秋月、四时轮回，那么有变的就是人，还有人的寻求，可是婆婆的“空中花园”却是四季郁郁而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