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苍老的守护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2:51 编辑 <br /><br />　 　逐渐苍老的守护
　　父亲的一身力气好像都是庄稼喂给他的，所以他要一丝不剩地把力气全部还给庄稼。
　　麦子刚刚泛黄，还不到收割的时候，父亲就整宿睡不着觉，露出枯瘦如柴的膀子，一条腿耷拉在炕沿上，吧嗒吧嗒咬着羊腿巴骨做的旱烟锅子，思谋着先从哪块地里下镰刀。风很会挑时候，单等麦子熟时一个劲地往地里灌。怕风把麦子摇到地里，父亲吃饭时都要在地头死死盯着，好像这样风就害怕人了，会绕过金灿灿的麦田从别处刮走了。
　　开镰的时候，麻雀被镰刀割断秸秆发出的声音招来了，不是一只而是一群，甚至几群。父亲一边轰赶着，一边与它们抢夺粮食。麦黄一夜，几乎所有地里的麦子一夜之间都黄了。父亲中午也不回家，娘把做好的晌午饭送到地头。父亲说，风摇一担，鸟抢一升，损失大的很。
　　父亲最看不惯吊儿郎当的庄稼人，不好好务习庄稼就是对土地的不敬，先人在地底下看着呢。在父亲眼里，只有按时节种地收割庄稼才是正经事，按时节种地收割庄稼的人才是正经人。
　　到了秋后闲下来，地也开始积蓄力量，修复元气。父亲就悠闲地蹲在院子里，依然咬着他的羊腿巴骨烟锅子，吸一口，吐一口。原先跟他抢粮食的麻雀，像他的孩子一样，在他面前跳来跳去。父亲会走进盛粮的仓房里，毫不吝啬地捧出一大捧干净的粮食，撒在院子里，让麻雀吃。阳光流淌下来，在父亲额头深深的皱纹里荡漾着。
　　除了收割村庄里长出来的庄稼，父亲还为子孙后代操持着。父亲为我们修了一院子整齐的房子，准备给我们弟兄几个结婚用，但我们却一个个都飞进了城里。父亲修下的房子终究没有派上用场。现在只有父亲陪着这些歪歪扭扭的空房子，一天天苍老下去。这些空房子里堆满了那些退下来的不合时宜的农具。我让父亲把他们劈了当柴烧，父亲怎么也舍不得。我知道，这些被他的汗水浸透过的农具里，有他的青春岁月，那里头也藏着他曾经用不完的力气。
　　这几年，父亲的年纪越来越大，我不知道哪一天，父亲和我家的老房子谁会先倒下去，我不敢想。我和妻子央求父亲搬来城里和我们同住，父亲不肯。我知道父亲是在用命守护着他的村庄，守护着他的家。
　　前几天，父亲背着一只土鸡来看我们。我带父亲去吃饭，才发现他的牙齿已经完全脱落了，好多他喜欢吃的东西已经再也没牙来替他咀嚼了。我内心一阵荒凉。我知道，从此，很多东西也将离父亲而去，这是父亲无法阻挡也无奈的事情。我陪父亲去镶牙，医生说假牙无处固定，没办法镶。父亲连镶假牙的资格都没有了。一股酸水在我的喉结里来回蠕动着。我不想让父亲看见我的忧伤，急忙把脸转向别处。
　　父亲不在乎这些，仍就回到村子里，像一个理发师按时清理着大地头顶上长出来的庄稼，用他塌陷下去的腮帮默默回味着生活。他在守护着那个曾经赋予我们生命和希望的村庄，守护着我们的根和家。